话说奇怪的是:有两团罡气,一黑,一白,在相府上空,在屋脊上久久缠绕,不停地盘旋。黑气偶尔停滞,现出的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白气呢?隐隐约约,丝丝缕缕,赫然就是一个羽扇纶巾、风度翩翩的白面书生。那是两个什么怪物呢?艾米莉百思而不得其解。
蓦地,天空中炸响了一声霹雳,妮可忍不住地大喊了起来。一黑一白两团罡气,也寻隙而入,从琉璃瓦的瓦缝里钻进了产房。“不好!”艾米莉暗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向产房冲去。丫环仆妇们也回过神来。一起向产房围了过去。里三层外三层,把产房裹得水泄不通。
艾米莉动作快,可那两张罡气反应更快。
紧赶慢赶,艾米莉还是慢了半拍。她不顾一切,冲进产房的时候,那团白气已经夺得先机,从妮可的鼻孔钻进了她的身体,灵蛇似地扭了几扭,倏忽不见。艾米莉急疯了,也气疯了,拔出鞘里的宝剑,左一剑,右一剑,稀里糊涂地乱砍了一气,根本就无济于事。
那股黑气呢?见势不妙,顺着窗户夺路而逃。艾米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挥舞着宝剑扑了上去,好一阵乱削乱砍,状如疯虎。隐隐的,天空中传来了几声清脆的龙吟。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现出了真身,在天空中晃了几晃,扭了几扭,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艾米莉再看姐姐妮可时,只见她牙关紧咬,香汗淋漓,已经诞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婴儿方口直鼻,浓眉大眼,吮着自己的手指,可爱极了。产房里红光满室,异香扑鼻,似乎还有一阵妙曼而悠扬的旋律,久久地在空气中回旋,绵绵不绝,若有若无。
接生婆乐得眉开眼笑,掰开了婴儿的两条腿。天啦,婴儿的裆里夹着一个,是一个小子。接生婆倒提住婴儿的一条腿,对准小屁股,啪啪就是两巴掌。婴儿受不了这个剌激,一下子挺了起来,一泡尿滋滋地激射而去,哇哇地哭了起来。
婴儿的哭声洪亮,宽广,陡峭,尖锐,一下子拔得很高,又一下子抑得很低,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一个新的生命已经诞生。相府里沸腾起来了,不知是谁,点燃了挂在树杈上的鞭炮。一时里,炮声震天,红雨纷飞,空气里弥满了呛人的硝烟,滚滚的浓烟遮蔽了天上的那一轮红日。
丫环仆妇们奔走相告,个个喜笑颜开。
相府里就像过节一样,对联贴出来了,灯笼挂出来了,人们一团喜气,都穿上了节日的盛装。是啊,相爷终于后继有人了,夫人也迎来了她的第一个孩子。艾米莉也止不住地喜极而泣,比自己做了妈妈还有开心。生命就是这样,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体力透支。妮可的脸显得十分苍白,竟然看不到一点点的红丝。可她还是艰难地欠起身子,看着妹妹艾美莉,看着襁褓中的婴儿,一个劲儿地傻笑。此时此刻,她早已忘记了疲惫,忘记了痛苦。要知道,生孩子是女人一道坎,一座鬼门关。
妮可伸出手,抖抖索索地从接生婆的手里,接过了襁褓中的婴儿,紧紧地拥在胸前,脸上涌满了说不出的甜蜜,眼睛里满是母性的神彩。她哽咽了几下,泪水,交织着太多的辛酸和喜悦,融汇了太多的苦恋和热爱,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夺眶而出。
泪水,一滴一滴,扑扑簌簌,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乱纷纷地掉在婴儿的脸上,雨雾般地辐射开来,模糊了妮可的视线。这一份喜悦,来得太艰难了。这一种热爱,却要坚持和延续一生。生命,就是周而复始,就是世袭罔替,看不到开始,也永远不会结束。
看得出,艾米莉也很激动。
毕竟,这是姐姐妮可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张氏家族、国贸商行的第一个继承人。看到姐姐妮可哭,艾米莉也止不住地鼻子一酸,瞳孔发潮,唏唏嘘嘘地哭了起来。那种说不出的喜悦,就像万里长征走完了最后一步,从鬼门关里抽回了一只脚,死里逃生。
丫鬟仆妇们也忙乱了起来,就像机器上紧了发条,开始咔咔地运转。剖鱼的剖鱼,杀鸡的杀鸡,冲鸡蛋的冲鸡蛋,煮酒糟的煮酒糟,煎炸烹炒,十八般武艺,忙得不可开交。在丫鬟仆妇们的眼里,妮可就像一位打了胜仗的大将军,得胜还朝,凯旋而归。奖赏一下,犒劳一下,那也是理所当然,情理之中的事。更何况,堂堂一个相府,一不缺钱,二不缺人。
艾米莉也非常大气,拍着胸脯,传下令来,凡是相府里的丫鬟仆妇,小厮僮仆,不拘男女老少,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七口人,每人赏纹银十两,普涨一级工资。艾米莉不愧是大老板,财大气粗,几千上万两银子,对于她来讲,不过是九牛一毛,根本就不在话下。
丫鬟仆妇和小厮僮仆们,一听说有工资可涨,有银子可拿,一个个都乐得眉开眼笑,奔走相告。一时里,整个相府都沸腾起来了,欢声雷动,喝采声如同海上的潮汐,经久不息。有几个很皮很皮的小厮,就地取材,拿锅盖的拿锅盖,端盆的端盆,镗镗地敲了起来。
古往今来,金钱虽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钱哪钱,多少人为它陶醉?多少人为它疯狂?多少人为它欺师灭祖?多少人为它丧尽天良?多少人为它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多少人为它牢底坐穿?不难怪有人讲: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没钱两重天。
当然,妮可不差钱,艾米莉更是富可敌国。她们真正缺的是孩子,是人气,是偌大的一个商业帝国无人继承,乏人打理。金线吊葫芦,不能空了藤哪!不管是国贸商行的生意,还是丈夫人精的事业,必须有一个人来接盘,必须有一个人来一脉传承下去。
爱之深,也恨之切。
相爷人精喜得爱子,夫人妮可诞下麟儿的消息,一下子不胫而走,风一阵、雨一阵地传遍了整个傲来国。一时里,有人欢乐有人愁。欢乐的都是人精和妮可的朋友,拥戴者和一些部属。他们都纷至沓来地上门道贺,送礼,打探消息,客气的话说了几箩筐。
而嫉恨的那些人,当然就是郭万和高粱那一类人了。人精上位掌权之后,他们惶惶而不可终日,巴不得人精背上长痈疮,脚底下流脓,一夜之间暴死。再就是人精和妮可白忙活个几年,身后凄凉,膝下无人,方遂了他们的生平之愿,才拔掉了这个眼中钉肉里刺。
可偏偏事与愿违,相爷人精喜得爱子,夫人妮可又诞下了麟儿。命运啊,真是跟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哪壶不开提哪壶。皇帝崩了驾,翘了辫子,人精的权力也失去了制约。对整个傲来国来讲,人精就是皇帝,皇帝就是人精,两者难分轩轾,可以等同。
郭万和高粱也不是傻子,都相当精明。皇帝高澄死了,没人给他们撑腰了,可日子还在继续,老百姓还要穿衣吃饭,大臣们还要靠俸禄养老婆孩子。这个时候跟人精过不去,就是砸了自己的饭碗,毁掉自己的前程,空喊几句什么都不济,屁都值不了一个。
这样以来,郭万和高粱虽然心里不服,甚至还有些忌恨。可他们也不得不虚情假意,装模作样,灰头土脸地走进相府。说一些违心的话,送一些违心的礼。在命运面前,人不服不行啊!有道是:穷不跟富斗,人不跟命斗。哪一朝哪一代?鸡蛋又碰过了石头。
石头不转磨子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平日里,门可罗雀的相府,一下子热闹了起来。真个是公卿云集,冠盖蜂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大大小小的官员,五湖四海来的朋友,八杆子也捅不着的熟人和亲戚,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把个相府挤得水泄不通。
最苦的还是艾米莉,姐夫人精不在,姐姐妮可又没有满月,不可能出来见客,她就是半个主人。当家主事,责无旁贷。花钱她倒无所谓,反正,她有的是银子。再说,姐夫人精堂堂的一个内阁首辅大臣,他还会缺这几个小钱。他要用银子,不管多少,只要动一动嘴巴就可以了,自然有奉迎巴结拍马之徒,趋之若鹜,谀词侫色,争着抢着送上门来。
艾米莉最害怕的,最担心的,就是陪吃陪喝。有些过命之交的兄弟,姐夫人精的铁杆哥们,人家来了就是客,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个面子总是要给吧,姐夫人精不在,艾米莉就得顶上。这样一来,艾米莉顿顿陪吃,餐餐喝酒,把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一塌糊涂。
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深山出太阳。
艾米莉是早也盼,晚也盼,只盼着姐夫人精一回来,她就完全解脱了,她就可以过太平日子了
可盼来盼去,艾米莉盼到孩子满月,也没有姐夫人精的消息。姐夫这一去,就像从间蒸发了似的,音信全无。人精不在,可也不能亏待了孩子。他好歹也是国贸商行的第一个继承人,张氏家族的第一根苗裔。
满月酒办还是不办,艾米莉确实是纠结了一阵子。
办吧,姐夫人精不在,姐姐妮可又身子虚弱,精力不济,担子全落在艾米莉的肩上,推无可推,却无可却,那么多的人来随喜,那么多的人来吃饭喝酒,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个个都得罪不起啊,真够她忙活一阵子的了。
不办吧,堂堂一个内阁首辅大臣做了父亲,不办几十百把桌酒,答谢亲朋好友,怎么也说不过去。再说,孩子还是她艾米莉的亲姨侄,姐姐妮可的亲生儿子,她艾米莉丢不起这个人,指不定还要被人耻笑,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左思右想,权衡再三,艾米莉还是决定,这个满月酒一定要办,而且要大张旗鼓,办出声势,办出气度,办出超高的规格。这钱嘛,姐夫人精不出,她国贸商行出,她艾米莉出。内阁首辅大臣给儿子办满月酒?难道还是亏本的买卖?
满月酒办是办,可是办多少桌为好呢?艾米莉又陷进了一座深坑,有些左右为难。多了,是一种浪费,也不值当。少了吧,对客人和朋友不住,也会给人提供炮弹,留下话把。嘴巴两张皮,任人说东西,冷嘲热讽肯定少不了。
艾米莉实在不敢自作主张,只得和姐姐妮可商议。两姐妹躲在屋子里,叽叽咕咕商量了大半天,终于拟出了一份要请客的名单,大大小小一共有三千多人,恐怕没有三、四百桌,根本就坐不下,说不定还有人吃不上饭,还要挂角。
四百桌就四百桌!反正,艾米莉是豁出去了。不就是个钱吗?为了孩子,花再多的钱也值。妮可见有亲妹妹艾米莉拿主意,定夺,自己倒可落个自在逍遥,也不好意思再坚持,再去反对。艾米莉爱折腾,就让她去折腾吧!
妮可也不是完全撒手不管。写请柬,发请柬,就是她份內的事情。要在二三天之内,把三千多份请柬誉写清楚,不出差错,不差毫厘地投送出去,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妮可就几乎伤透了脑筯,绞尽了脑汁,忙得不亦乐乎!
艾米莉的任务就更艰巨,更繁重。妮可的请柬请来了那么多人,可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怎么消谴?怎么娱乐?就是艾米莉的责任了,肩上的担子确实是不轻!但好在艾米莉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样活动她也筹办过不少。
一不做,二不休。
艾米莉干脆一咬牙,搬来了国贸商行的全班人马,都是些老熟人了,知根知底,用起来也得心应手,流畅自如。这样一来,采办的速度就快多了,效率也提高了不少。不到一天时间,该置办的东西都全部置办,该采购的菜品都全部购齐。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西都全部置办了,菜品都全部购齐,厨师就可以进场了。人精的面子大,请来的是御厨,专门给皇帝掌锅铲把的。御厨的架子大,徒弟也多,大大小小一二十个。光刀具就装了满满几箩,打下手的厨工们走了四五个回来。
相府里的僮仆小厮们也没闲着,在大管家何平何平和刀笔吏二愣的带领下,齐心协力,撸袖子,挽胳膊,抬的抬,扛的扛,搬的搬,把相府内的一座废殿收拾了出来,仔仔细细打扫干净,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装扮得像一座金碧辉煌的皇宫,雍容富贵之极。
废殿不大,但很干净,整洁,一收拾出来,还真有点旧貌换新颜的味道。就像一个满脸雀斑的麻子姑娘,脸上施朱擦粉,一下子变得容气焕发,光彩照人。艾米莉背负着双手,来来回回地检查了几遍,在某些地方作了一些细微的调整,确实像那么一回事儿,气派。
艾米莉还是有些不放心,拿出皮尺丈了丈,量了量,算了算,刚刚好,五百多个平方,摆四百桌酒应该不成问题,绰绰有余。艾米莉大喜过望,放下心来,又把关注的焦点投向另一个目标菜品。摆酒请客,菜品是关键,半点也不敢懈怠,也马虎不得!
其实,用什么食材?上多少道菜?艾米莉和姐姐妮可都经过了反复的磋商,最后才议定下来的。食材也要讲究,也要严格把关,不卫生,或变了质,客人们就会吃坏肚子,有损健康,传出去也是一个笑话,相爷人精也会威风扫地,脸面无存,形象受损。
菜多菜少,丰不丰盛,直接关系到酒宴的档次和质量。菜量少不多,挟几筷子就见了底,客人们连下饭菜都没有,洒也没法喝。连老百姓的家宴都不如,那又成个什么体统?客人们岂不会在背后骂骂咧咧,戳断脊梁骨。人言可畏啊,唾沫星子可以淹死人!
好在艾米莉早有安排和因应。她早就下了最高指示,鸡鱼鹅鸭,都要捡最好最肥的,个头要大,分量要足,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就是一个死罪。至于牛啊、猪啊、羊啊、狗啊之类的牲畜,都必须无病,鲜活。大菜,要现宰现做,吃的就是一个环保,一个新鲜。
除了荤素菜肴,再就是大蒜、生姜、油盐酱醋之类的佐料和配料了,艾米莉对这些东西,也有十分严格的要求。佐料和配料质量差了,就会影响主菜的质量,让人吃得不放心,不惬意,或多或少地会留下几分遗憾。为了办好这个满月酒,艾米莉可以说是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