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艾米莉鼻子一涩,心里有些发酸、发憷,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一脸。她的心情糟透了,脚步有些凌乱,径直朝那两具尸体走了过去。只见姐夫人精身上的衣服,都被挂得赤条条的,脸已经被水泡肿。两只黯淡无光的豹眼,盛满了执着和刚毅,有些漠然地望着天空。
天啦,那不是姐夫人精?又会是谁呢?艾米莉双膝一软,扑通一声,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抚尸痛哭了起来。那声音,尖峭,突兀,带着深深的绝望,哭得惊天动地,日月无光。老苍头和马大掌柜也心中戚戚,陪着掉了不少的眼泪,人心都是肉长的。
人死不能复生。
没办法,亡者为大,艾米莉也只能让姐夫人精入土为安。本来,她也想把姐夫人精的尸体,用马车运回京城,风风光光地下葬,以不负他的在天之灵。毕竟,姐夫人精当过傲来国的内阁首辅大臣,门生故吏遍天下,追随、拥戴者也不在少数,有很多的铁杆哥们。
可艾米莉转念一想。姐夫人精一死,傲来国就等于失去了监国,崩塌了柱国的长城。一些歹人就会心存邪念,凯觎皇帝之位,傲来国就会大乱,又会刮起血雨腥风,群雄并起,遍地狼烟。最苦的还是百姓哪!成千上万的百姓,又要卖儿卖女,流离失所,背井离乡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守口如瓶,一直把姐夫人精去世的消息隐瞒下去。虎死威不倒。只要姐夫人精还健在,一些歹人就会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傲来国就会太平无事,百姓就会安居乐业,而她艾米莉的生意,也会这么一直好下去,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主意一定,艾米莉就当机立断,跟老苍头、马大掌柜以及那几个伙计,反反复复地交代。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把这个秘密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事关重大啊,它关系到整个傲来国的长治久安,关系到千千万万百姓的安危,实在是不敢大意,也大意不得。
艾米莉既然决定下来了,尸体就没有运回去的必要了,最好是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就地安葬,以慰姐夫人精的在天之灵。艾米莉带着老苍头和马大掌柜,在林子里转了大半天,看了十几个地方。有的地方,有风无水有的地方,有水无风。都有一些不尽人意。
最后,艾米莉爬上了一座高高的山崖,在一块突兀的老鹰嘴上,找到了一块避风向阳的平地。艾米莉看了看,山崖上松风习习,一轮红日光芒万丈崖下是如海的苍山和万丈深渊。几条不知名的小溪,叮叮当当,浩浩荡荡,从山涧里飞流直下,溅起了一朵朵的浪花。
“好地方啊,好地方。”老苍头拍手称赞。
“这个地方好哇,真是绝了。”马大掌柜也高声附和。
“就是这里了。”艾米莉也斩钉截铁,一锤定音。
选好了位置,艾米莉也不雇人,往手心里吐了一泡口水,拿着镢头亲自上阵,吭哧吭哧地开始刨坑。她一边挖,一边哭,一边浮想联翩,为什么好人就命不长呢?为什么命运会如此残酷?她就像搏命似地一锄挖了下去,树叶翻卷,土屑纷飞,汗水也流了一脸。
老苍头和马大掌柜见状,实在是有些不落忍。老苍头一把抢过艾米丽手上的镢头,开始刨坑。不愧是高手,他刨起坑来,也比艾米莉强多了。不大一会儿功夫,就刨出了两座小坑,两座坟墓已经初具雏形,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像个墓的样子了。
马大掌柜也不甘示弱,更何况,这是在老板面前表现的机会,他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一把接过老苍头手里的镢头,汗流浃背地刨了起来。可能是年纪大了,也可能是习惯了养尊处优,刨了几下,马大掌柜就有些吃不消了,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胖脸上黑汗水流。
好在几个背尸体上来的小伙计赶到了,其中一个,顾不上去擦一把脸上的黑汗,接过马大掌柜手上的镢头,呼哧呼哧地挖了起来,挥汗如雨。到底是年轻人,力气大,精力足,三两下就扩大了战果,挖出了一个大坑,把墓坑挖得像模像样了,四角平平。
挖到后来,坑越深,平及了膝盖,镢头就有些不管用了。镢头只能把坑里的土刨松,却始终无法把坑里的土送上去。大家正在焦急,有些不知所措施,一个伙计扛着一把铁锹,气喘嘘嘘地赶来了,铮地一声跳进了土坑,也不知他的锹是从哪里找来的?
有了镢,有了锹,配合起来就天衣无缝,得心应手。一个伙计在前面刨,一个伙计在后面铲,土屑纷飞,啌啌锵锵。不大一会儿功夫,墓坑就挖得差不多了,己经平及了两个伙计的腰。这个时候,镢头就己经完成它的使命,该退休了。
拿锹的伙计心思细密,像木匠师傅弹墨线一样,眯缝起一只眼睛,把一些边边畔畔,角角落落,用铁锹铲得整整齐齐,修饰得溜溜光光,就像刀切的豆腐。睡在这样的墓坑里,看红日东升,松风习习,听流水潺潺,鸡犬相闻,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挖好了墓坑,紧接着就是装殓了,艾米莉有些伤感,止不住地热泪潸然。
按理说,艾米莉是姐夫人精唯一的亲人,她又在现场,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亲自去给姐夫人精换一身新衣服,风风光光地入殓。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艾米莉还是一个处女,没见过男人的裸身,就更有一些羞人答答,更有一些不好意思了。
幸亏艾米莉带来了老苍头。老苍头见过世面,轻车熟路。他打来了一盆水,拿出一条早已准备好的新毛巾。一边醮水,一边擦,把两具尸体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一套华衣丽服,打扮得整整齐齐,熨熨帖帖,连十分挑剔的艾米莉,也感到十分满意。
可能是溪水泡久了,也可能是太阳太大,太毒。两具尸体都已经有了异味,逗来了一群群的绿头苍蝇,也把大家熏得险些窒息。艾米莉是一个干净惯了的人,可她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忍受着这难闻的臭气,送姐夫人精和大愣最后一程,尽一尽最后的情意。
在艾米莉的坚持下,大家七手八脚,给两具尸体都裹上了鲜艳的红绸。虽说都有一些难堪,都忍受不了这一股恶臭。可大家都在坚持,没有一个人临阵退缩。苍蝇很多,蚊子也赶来了。居然还有一些吸血的牛虻,嗡嗡嘤嘤地在空中飞舞,让人大倒胃口,也十分紧张。
裹上了红绸,大家都齐心协力,把两具尸体抬进了墓穴,放得整整齐齐。生离死别的时候到了,艾米莉鼻子酸涩,眼睛发潮,忍了半天的泪,一下子又夺眶而去,就像放开了天河的水闸。大家也都有一些伤感,几乎所有的人都闷着头,满脸愁云,一言不发。
给墓穴填土的是两个伙计,一左一右,一个拿锹,一个拿镢头。填土比刨坑容易多了,就好比一个顺风,一个逆风,一个上坡,一个下坡。土坷垃乱纷纷地掉了下来,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淹没了姐夫人精和大愣的脸,把他们的身体盖得严严实实。
鬼就是归呀,忙来忙去,泥土就是人类最后的归宿。
站在坟头,艾米莉腿杆子有些发软,眼前一黑,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天啦,怎么会这样呢?姐夫人精一不偷,二不抢,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怎么会遭受这样的报应?老天爷啊,你怎么会有眼无珠?冤枉错杀了好人。你太不应该,也太不公平。你不辩贤愚枉为天。
还有大愣,他年纪轻轻,还婚都没结,还没有尝到过爱情的滋味。可他就这么挂了,三魂悠悠,七魄缈缈,一缕阴魂归了地府。他太不值了啊,老天爷,你看到了吗?你为什么要厚此薄彼?给一些歹人延年益寿,让一些好人英年早逝。这难道就是正义?就是公平?
填平墓穴,堆上土,一座坟,姐夫人精和大愣在阴间的房子,就已经大功告成了。尖尖的,像艾菲尔铁塔。也许,明年,坟头上就会长满青草,盖满落叶。谁也不会知道,这个里面睡的是谁?他叫什么名字?有些人,有些事,总会在记忆中遗忘,无声无息。
立墓碑,是整个葬礼的最后一道工序了。
由于时间仓促,再加上保密的需要,艾米莉不可能请石匠来錾碑,一切都只能从简,将就。没办法,大家齐心协力砍倒了一根竹子,搞掉枝梢,拖了过来,劈开,削平。艾米莉咬破食指,滴出血,在竹片上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姐夫人精之墓六个大字。
迎风伫立在坟前,艾米莉的头发被风儿吹乱,吹散,衣袂飘飘。她望着高高隆起的坟头,望着竹片制成的简易墓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艾米莉不相信眼泪。她这一辈子,只哭过两次。一次是她在龙涎镇,在悦来客栈,爱人地煞离她远去。而这是第二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不信,上天和仙童都可以作证!
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更何况,人精跟仙童和地煞还是孪生兄弟,就应该有更多的灵犀,有更多的心灵感应。人精贸然离世,仙童却一点也感觉不出来,甚至,连半点征兆都没有。按理说,仙童道行深厚,武艺高强,位高权重,亲弟弟人精撒手人寰,你一定逃不出他的法眼。
仙童唯一可以感应出来的,最放在心上的,就是新收的小妾毛青鸾了。算起来,再过两天,就是她的预产期了,她就要临盆。生孩子,可以说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人命关天,仙童不敢轻慢,也轻慢不得啊。贵为神仙,也无法免俗,这是神仙们的悲哀!
帅府里有一些紧张,丫鬟仆妇们如临大敌。
毛青鸾也还聪明,乖巧。半个月之前,她就把她的母亲接来了,在屋子里坐镇指挥。到底还是专业的助产士,比那些民间的接生婆强多了。她一是一,二是二,丁是丁,卯是卯,按吃穿用分类,把一切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得齐齐整整,熨熨贴贴。
丫鬟仆妇们也不敢偷懒,在毛青鸾母亲的监督之下,把一些尿片之类的东西,用开水消过毒,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小事看细节。从这些细微的问题着手,仙童就可以看出,岳母是个能干人,知书达理,温柔娴淑。这辈子娶她的女儿为妻,应该不会有错。
岳母跟她的女儿毛青鸾一样,特爱笑,话不多,相处起来十分舒服。仙童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耍心机,斤斤计较的人。从盖铃铃到毛青鸾都是这样,一根直肠子,有意见当面提,不能在背后飞短流长,捅刀子。做人嘛,就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岳母一来,岳母的弟弟和儿子也跟着来了,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态度也是前倨而后恭。没办法,仙童跟毛青鸾木已成舟,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他们就是再反对,也不顶事了。孩子一出生,他们就是舅姥爷和阿舅,血脉亲情,分也分不开了。
前面已经讲过的了。毛青鸾的亲弟弟叫毛七,跟仙童一样,都伺候过玉皇大帝,都在内务府布陈司当过差。那个时候,仙童刚刚混进天庭,根基未稳,涉世不深。毛七就跟表弟赵六合穿一条裤子,经常嫁祸于人,经常给仙童耍阴招,使绊,真是坏透了顶。
还有毛青鸾的亲舅舅,内务府副总管高澄,就更是一个阴险奸诈的小人,惯于见风使舵。他和一些人里外勾结,就险些儿要了仙童的命。好在自己的老婆毛青鸾还通达贤惠,反反复复地告诫他,要他离她的亲舅舅和亲弟弟远一点,保不齐他们又会弄出一些幺蛾子!
可仙童也没有办法,都是亲戚了,而且还是至亲,血亲,更不应该推三阻四,爱理不理。他始终相信,此一时,彼一时。毛七和高澄应该不会害他,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毛青鸾的面子上,看在未来孩子的份上,他们两个也应该放他仙童一马,血浓于水呀。
不管怎么样,来的都是客。
仙童有一个原则:无论是舅舅高澄上门,还是舅公毛七踏脚,也不管曾经有什么过节,他都看开了,放下了,隆重地用好酒好肉招待,待之以上宾之礼。仙童喝不了多少酒,可也舍命陪君子,醉得一塌糊涂。舅公就是舅公,舅舅就是舅舅,那可是掺不了假的血亲。
尝到了一点甜头,毛七和高澄就来得更勤更密了。有时仙童在,也是仙童不在。仙童不在的时候,毛七就有些得意忘形。言必称舅老爷,俨然以半个主人自居。其实,帅府里的丫鬟仆妇,有很多人跟毛七是同事。毛七这个狐假虎威的样子,也让他们笑掉了大牙。
也难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妹妹毛青鸾一步登天,从一个伺候人的下人,变成了一个要下人伺候的主妇,完成她这一辈子的华丽转身,不知惹得多少人眼红,羡慕。下人毛七自命不凡,扮出一副大老板的样子,来韵一韵洋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毛七只要得空,只要有机会下手,就会泡在一群丫鬟堆里,信口开河,吹得天花乱坠。背着人,他就会在丫鬟们的屁股上、胸脯上,摸摸捏捏,揩一揩油水。久而久之,他的这一副德行,就惹得天怒人怨。见了他,丫鬟们就像见到了瘟神一样,避之唯恐不及。
其实,毛七以看望妹妹之名,频繁地出入帅府,也有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毛七小时候,订过一个娃娃亲,处过一个对象。女孩子叫青狐,颇有几分姿色。也不知是谁的原因?这宗婚事最终黄了。毛七未娶,青狐未嫁,两个人都一直这么悬着。算起来,也是干柴烈火。
说起来也巧。
毛七第一次来帅府,第一眼就看见了青狐,她正杂在一大群丫鬟仆妇里,在给大太太盖铃铃的孩子洗尿片,皱着眉头,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孩子的尿也是尿,孩子的屎也是屎,也臭,也难闻。俗话说:端人的碗,服人的管。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免费的午餐。
见到毛七,青狐也吃了一惊。她真的不知道,毛七怎么会到帅府里来?而且还像走大路一样?背着个双手,颐指气使,道貌岸然,俨然就是半个主人。青狐放心不下,暗暗地一打听。天啦,原来毛七的亲妹妹毛青鸾,嫁给了大帅仙童为妾,乌鸦变凤凰,攀上了高枝。
这样一来,青狐对毛七的态度,就有了很明显的变化。话多了,甜了,脸上的笑容也灿烂起来。毛七也不蠢,他也想死灰复燃,重续旧情。于是乎,两个人都各有所需,渐渐地走到了一起,背着人,难免有一些亲嘴咂舌、摸摸捏捏的事情发生,有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仙童是过来人,这一切,自然都逃不出他的法眼。可他也没有办法,看在岳母和老婆的面子上,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只眼,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这个舅公倒好,找老婆找到帅府里来了,虎口夺食,又撬走了他的一个绝色美人,真是可惜,又可叹。
一直以来,仙童都对青狐印象不错,也安排她在盖玲玲房中历练,长些见识,学些本事,今后好找个机会,把她收了。男人好色,总是不择手段,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然,机会就会擦肩而过,漂亮老婆不会自已找上门来。仙童有自知之明,他知道他不是潘安。
可毛七一来,还横插了一杠子,仙童的计划就泡了汤,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有办法,既然舅公毛七盯上了青狐,他就只能选择放手!免得搅在一起缠夹不清,不知又要生出一些什么事端,那个时候就麻烦了,仙童就只有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