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连好几天,妮可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酒照喝,饭照吃,孩子照带,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妮可一直在等,也只能等,等着丈夫人精开口,把话挑明。糟糠之妻不下堂。自已好歹也是人精的正妻,发妻,早已生儿育女,她不发话,不点头,又有哪个一个骚狐狸敢踏进门一步?娶与不娶,都必须征询她的意见。刁蛮起来,她也是六亲不认。
有一次,妮可明显地感觉到:丈夫人精期期艾艾,像有什么话要说?可妮可顾左右而言他,根本就不着他的调儿,轻轻地岔开了话题。丈夫人精窘得结结巴巴,面红耳赤,像偷了东西似的,浑身都不自在。看到丈夫那一副熊样,妮可又暗自有一些好笑。
“老婆,我看到你怪孤单的。要不要给你找一个伴?彼此之间说一说话,拉一拉家常,日子也容易打发,不再寂寞!”人精四顾无人,一仰脖子,喝干了杯子里的酒,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接着又说:“老婆,你也不容易,又要当家理事,又要带孩子,还要陪老公睡觉。”
“老公,我不孤单,我不寂寞,有孩子相伴,我怕什么?”妮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轻轻松松地把丈夫人精的话怼了回去。她知道:她一点头,她一松口,丈夫人精就会蹬鼻子上脸,趁机提出纳妾的事儿,把那个臭不要脸的狐狸精招进屋,让她一生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老婆,我就跟你明说了吧!我对不起你,我在外面已经有人了,她叫红玉。而且…而且…还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老婆,你就开开恩,让他们娘儿母子进屋吧,就算我人精求你了!”人精放下酒杯,一屈膝跪在地上,乒乒乓乓地磕了几个响头,早已泪流满面。
妮可也早已满脸泪水。她的心里一软,几乎就要点头。可她还是忍了忍,绷住脸,冷冷冰冰地说:“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你们男人都是骗子。什么两小无猜?什么海誓山盟?都是他妈的放屁。你呀你,这么放纵,到处留情,怎么对得起你的孩子?上梁不正下梁歪。”
“老婆,我也是情非得已呀!不答应娶她,我就没命了。要不,你去问一问大愣?”人精涎着脸皮,低声下气,像是受尽了很大的委屈。
“你少跟我找托辞了,人家又没强迫你脱裤子,强迫你睡到他的床上。这个世界上,还没有那么骚的女人?”妮可言辞凿凿,满脸不屑地看了丈夫人精一眼。
“可我喝醉了酒,再加上少年人的心性,一步错,步步错,老婆。”人精放下了宰相之尊,苦丧着一张脸,几乎把好话都要说尽。他拱了拱手,接着又说:“老婆,你就饶了我,把我当一个屁放了吧!让他们娘儿母子搬进屋,她还是个孕妇啊,受不住颠簸。”
“她受不了颠簸,我就受得了颠簸,你娶谁?那是你的权利,红玉也好,魔君也好,你都娶进来吧!我们娘儿俩给你腾地方,这总够了吧!”妮可止不住地泪流满面,嚎啕大哭,收拾了几件衣服,抱起大哭不止的儿子,一下子夺门而出,像一阵呼啦啦的疾风。
人精一下子傻了眼,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老婆妮可的性格也太偏激了,眼里揉不得沙子。可他又不方便出面阻拦,那样妮可能会更伤心,更愤怒。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睁睁地看着妮可抱着孩子,坐上了马车,一边哭,一边骂,马蹄嘚嘚,绝尘而去。
人精就像一只掉进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可也没办法,男子汉的承诺就是承诺。老婆妮可一气之下冲回了娘家,冲回了国贸商行,人精也正好就汤下面,用两乘暖轿,把红玉和姥姥接进了府邸,就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安顿了下来,来了个先斩后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人精回到京城没几天,魔君红玉就谴散了喽罗,一把大火烧了玉女洞,带着姥姥直奔人精而来。可这个时候,人精还没做通老婆妮可的工作,她只得在外面租了几间房子,安心养胎,且耐心地等待。两头催,两头逼,两头挤,把人精搞得里外不是人,焦头烂额。
妮可耐着性子,在妹妹艾米莉家里住了几天,不见相府里有半点动静,丈夫人精也没有跟来。妮可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偷偷地派人一打听。天啦,原来后院失了火,丈夫人精趁她不在,早就把那个骚狐狸弄进了屋。妮可想一想都有些头疼,几乎悔青了肠子。
恼归恼,气归气。
可丈夫人精毕竟是傲来国的内阁首辅大臣,权倾朝野,势焰薰天,娶几个小妾,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妮可根本就无法阻止,也阻止不了。既然阻止不了,她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丈夫跟那个骚狐狸去鬼混,去逍遥快活。俗话说得好:眼不见,心不烦。
妮可望眼欲穿,忧心如焚,在妹妹艾米莉家里锦衣玉食,小住了几天之后,丈夫人精也耐不住了,他实在是思念老婆孩子。他骑着马,押着一乘轿子,亲自来请,给了妮可很大的面子。梯子有了,再不下去,再不顺坡下驴,就是不给丈夫面子了,也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其实,妮可担心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那个叫红玉的小骚狐狸。自己离家出走,正好中了别人的圈套,让人家可以堂而皇之,鸠占雀巢。如果自己再一味地住在妹妹家里,再一味地端下去,很可能就会弄得鸡飞蛋打,多年来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就会被人从半路上夺占。还是有一首歌唱得好:该出手时就出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妮可坐着轿子回到相府,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人精吩咐下人们,把西厢房收拾了出来,置办了一套家具,安置了姥姥和那个叫红玉的姑娘,说不上豪华,但也并不寒碜。虽然出去了几天,可丫鬟仆妇们还是向着她的,纷纷地给她行礼请安,让妮可感到十分欣慰。
糟糠之妻不下堂,是一句俗话,更是千年古训。
妮可抱着孩子,刚刚在大堂里坐定。门房就进来通报,说是有二少奶奶过来请安。妮可见实在是躲不过,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吧!说归说,做归做,架子总是要端的,谱总是要摆的,不在新人面前立一立威,不讲究一个先来后到,于情不通,于理不合,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珍珠帘子闪了闪。红玉姑娘挺着一个大肚子,在姥姥的搀扶下,步步生莲地走了进来。妮可一见,赶紧端上茶杯,揭开了盖盅,轻轻地吹开浮沫,浅浅地喝了一小口,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粉面含春威不露,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红玉心中忐忑,抬起头,一眼望去。只见这个叫妮可的大奶奶,身材适中,不胖不瘦,眉画远山,簮挽乌云。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有福之人。尤其,是她那一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呈四十五度微微翘起,那几帘又长又深的睫毛,扑闪扑闪,又黑又密,就像蝴蝶歇上了花枝。
红玉在打量妮可,妮可也在观察红玉,四只眼睛在空气里对碰,来而不往非礼也。
妮可眼睛里的红玉,长得也不赖,瓜子脸,柳叶眉,秀发覆额,眉目含情,体格风骚。特别是一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亮闪闪的,贮满了水份,就像是两座深潭,或者说两颗璀灿夺目的星星。不难怪丈夫人精动了心,被她弄得神魂颠倒,连妮可都有些暗暗喜欢。
“姐姐在上,请受小妹红玉一拜。”红玉姑娘轻启檀口,盈盈一笑,挺着一个大肚子,一屈膝就跪了下去。
“红玉妹妹,起来起来,使不得,使不得。”妮可放下茶杯,连连摆手,可她根本没有去扶一扶的意思。小妾就是小妾,礼还是要讲的,不可偏废。妮可十分威严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又说:“红玉姑娘,你都这么大一个肚子了,今后就不要出来走动了,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姥姥,您老人家是长辈,就更不需要我来唠叨了,响鼓不用重槌擂。”
听到响鼓不用重槌擂几个字,姥姥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她是一个自由散漫惯了的人,哪里受得了这种敲打和约束?她脸一黑,正要发作,却被自己的外孙女一把扯住了。红玉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讪讪地笑着说:“姐姐的教道,妹妹红玉一定牢记在心,谨遵教诲。”
在红玉看来,自己毕竟是插足的第三者,道理上也说不过去。大奶奶的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天生万物,总有一个先来后到,长幼尊卑,不然,人世间就会乱套。有些事,由不得自己的性子,还是要忍的。姥姥的爆脾气,红玉十分清楚,不忍一忍,随时都可能炸箍。
“去吧,去吧!慢走,不送。”妮可果断地挥了挥手,像一个傲气十足的伟人。她自嘲地笑了笑,接着又说:“红玉妹妹,你和姥姥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奴才们怠慢了,服侍不周,妹妹也尽管跟我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和尚不亲,帽儿还亲哩!”
艾米莉虽然远在自已的家里,却对相府里,却对姐姐妮可家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说实话,姐夫人精移情别恋,艾米莉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甚至还有些愤愤不平。人,为什么就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呢?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为自己开脱。
可以说,妮可端架子摆谱,在红玉和姥姥面前立威,都是艾米莉支的招拿的主意。既然姐姐舍不得孩子和丈夫,不想离婚,那就得摆出一副大奶奶的样子,杀一杀那个小狐狸的锐气。不然,红玉和姥姥联起手来,就不好对付了,甚至,还有姐姐妮可哭的时候。
姐夫人精一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消息不胫而走。冷落了多时的相府,又热闹了起来。一天到晚,访客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傲来国虽然百废待兴,却有了生机勃勃的景象。沉寂了多时的益稼郡,也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恢复了它应有的生命和活力。
自然而然,国贸商行一直非常惨淡的生意,也开始水涨船高。先后关停的钱庄、商场、工厂、码头、船队等等,又陆陆续续地开门营业,一天天地步入了正轨。看来,傲来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相。君和相,都是傲来国稳定的力量,各行各业的生命所在。
艾米莉之所以不计成本,满世界地去寻找姐夫人精。其实,她也有自己的私心。说穿了,姐夫就是她的一块金字招牌,高高地挂在那里。即使不用,也可以震慑那些宵小,使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知难而退。哪怕就是那些不可一世的官府,也必须对她毕恭毕敬,礼让三分。
在生意场上,谁有了这块金字招牌,谁找到了当场宰相做后盾,谁就赢得了先机,谁就抢占了制高点。艾米莉不傻,这样的道理她比谁都懂,都格外精通。姐夫人精回来,傲来国又成了她的天下,又成了她可以施展才华的舞台,惨淡了多时的生意,又可以满血复活了。
姐夫人精不愧是傲来国的磬石,在朝中一坐,不吭一声,局势就稳定了下来,地方势力都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还有一些割据的郡守奉了降书降表,俯首称臣。一时里,各路地方军阀和武林豪强,都纷纷归附,如雨骈集,熄了狼烟,灭了篝火,傲来国又是一番太平景象。
没过几天,艾米莉已经关门歇业了的钱庄和店铺,都先后开门营业,生意又一天天地红火了起来,把个艾米莉喜得几乎合不拢嘴了。可也有例外,她属下先后就有两家钱庄和三家店铺,冷火湫烟,不见动静,到了开业的最后期限,也没有开业,抗命不遵。
这还了得,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连老板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艾米莉拍案而起,怒不可遏。自从她主持国贸商行里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她马上吩咐管事的备马,带了两个随从,认镫上马,一抖马缰,直奔未开业的钱庄和店铺而去,卷起了一抹轻尘。
未按时开业的两家钱庄,一家叫聚茂,一家叫德兴,都开在京都最繁华的德兴街上,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生意一直都格外兴隆。一路上,艾米莉都心急火燎,把个掌柜恨得咬牙切齿。聚茂和德兴的掌柜都是一个人,叫张家财,外表看上去比较老实,而这一次却伤透了艾米莉的脑筋,老实人干扎实事,是不是她艾米莉看走了眼?被人钻了空子。
果然,聚茂和德兴两家钱庄的门前,都站满了等着开业的人。有兑银子的,有存银子的,还有赶着来上班的员工。唯独的是掌柜张家财不见,人们前前后后找了几遍,也不见踪影。艾米莉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这厮是卷款潜逃了?那麻烦就大了,损失也一定不小。
艾米莉当机立断,命令随从找来了一把斧头,劈开大门上的铁锁,伙计们都拥了进去。店堂里空空如也,柜台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墙角挂着密密的蜘蛛网。才几个月的功夫,一个好端端的店铺,就变成了这个落拓样子,艾米莉不由得有些伤感,时也,势也。
不知不觉,艾米莉又来到了隔壁的库房,聚茂和德兴两家钱庄存银子的库房。因为是同一个掌柜,相距不远,又在同一条街上营业,两家钱庄的钱都放在同一个库房内。这样既方便保管,又节约了成本。在当时,也算是明智之举,想不到的是,也给窃贼提供了机会。
库房的门锁得很紧,用的是一把很结实的铜锁,随从们用斧头砍了半天,砍卷了斧头的刃,也没有把铜锁砍开。艾米莉急了,马上叫人找来了隔壁铁匠铺的铁匠。铁匠的力气大,功夫足,一支烟的功夫,就用锤子把铜锁砸开了,把铁皮包着的门也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库房里也空空如也,十几万两银子都一卷而空,艾米莉翻了半天,也仅仅地找出来几枚剩下的铜钱。而几枚铜钱,也是落在柜子缝里,而幸存下来的漏网之鱼。这个张家财也太厉害了,哪怕把他碎尸万段,也不足解恨,把个艾米莉恨得牙痒痒的,几乎动了杀心。
可窟窿还是要补啊,张家财拉了一屁股的屎,艾米莉还得给他善后,还得给他去擦屁股。国贸商行千万不能倒,生意还要做下去。艾米莉审时度势,立马从总行调来了两个贴心的小厮,一个叫阿成,一个叫小五,火箭式突击提拔,让他们出任了聚茂和德兴两家钱庄的掌柜。
与此同时,艾米莉知会了佟大掌柜,让他火速从别的钱庄,解来了十万两银子,尽快让聚茂和德兴两家钱庄正常营业,好不容易挣下的金字招牌,不能砸在她的手里。还是父亲张友亮说得好:创业如同针挑土,败家犹如浪淘沙。看来,一点也不假。
左思右想,艾米莉还是有些不甘心。张家财监守自盗,处心积虑地卷走了十几万两银子,按照傲来国的律法,就是家贼,人人可以得而诛之。官府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发海捕文书,四处缉拿。艾米莉始终相信:正义它只是迟到而已,永远也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