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妮可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坐过麒麟拉的车子。除了好奇,她还有些紧张,只听见风在耳畔呼啸,蔚蓝色的天空擦肩而过,荡来荡去,就像老娭毑的布围裙。妮可根本就不敢伸出头,去看窗外,去看地上那些缩略了的河流山脉,去看那些细如蝼蚁的人群。
麒麟拉着的马车忽上忽下,忽高忽低,就像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电光火石般地向一座大山坠落。妮可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倒在车子上。天啦,马车撞在山上,自已就会粉身碎骨,一命呜呼!妮可的脸憋得青乌乌的,脸上热汗涔涔,像开了一口蒸锅,热气腾腾。
就在马车欲落未落之际,少年人一抖缰绳,马车又拉高,冉冉地升了起来,绕着一架大山兜了一个圈子。然后,在半山腰上的一块石头上降落。妮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才安静了下来,平复如初,布满阴霾的脸,也云开日出,阳光灿烂。
山很高,很陡,很有气势,像一根扁担直插云霄。妮可抬头看去,只见一座高高的山崖上,上书着扁担山三个泥金大字。还是刘禹锡的陋室铭说得好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扁担山有天帝圣君驻跸,不出名才有些奇怪?
少年卸下辕套,两只麒麟失去了枷锁。又恢复了它爱玩爱闹的本性,一溜烟似地跑得无影无踪。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满脸沧桑的樵夫,挑着两捆干柴,行色匆匆地走了过来。少年人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说:“老三,皇后娘娘我带来了,你领她去复命吧!”
“二哥,那我就不客气了。”樵夫也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
妮可有些奇怪。看上去,樵夫的年纪比较大,少年还十分比较年轻。可樵夫为什么要叫少年二哥呢?真是混淆了黑白,颠倒了人伦。殊不知,在仙界,在天庭,不是以人的面相老幼排序。有些大仙,已经活了几千几万年了,可他看上去还像一个小孩子。
“皇后娘娘,跟我走吧,有劳了,请。”樵夫挑上柴,客客气气地伸了伸手。
在人矮檐下,哪能不低头?
没办法,妮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樵夫一眼,不情不愿地跟在他的后面,朝深深的密林里走去。密林里没有风,安静得很,不时地传来了猫头鹰的啼叫,让人毛骨悚然,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阳光从山头上照了下来,透过细密的树叶,筛下了一地晦暗的光斑。
樵夫轻车熟路,妮可跟在他的身后,走一走,停一停。不知不觉,他们就穿过了两座山涧和一条峡谷,沿着一条小溪溯流而上,过了一座小石桥,就是一座摩云的崖洞了。崖洞掩映在乔松和翠竹之中,门前蹲守着两只怪兽,云蒸霞蔚,白云缭绕,颇有几分神仙气概。
樵夫挑着柴,推开门,应声而入。妮可慢了一脚,被石门关在外面。就在这个时候,在门前蹲守着的,那两只似龙非龙的怪兽,一下子腾空而起,张开了血盆大口,朝妮可扑了过来,把锁在脖子上的铁链子抖得哗哗响,绷得笔笔直,一下子把妮可惊得目瞪口呆。
说时迟,那时快。
噗地一声闷响,从门后面飞出了两团黑糊糊的东西,挟着一股劲风,不偏不倚地砸在怪兽的眼睛上面,把两只怪兽的四只眼睛,都泥得死死的,什么也看不见了,两只怪兽才安静了下来,解了妮可的燃眉之急。妮可十分紧张地拍了拍胸脯,也算是有惊无险。
樵夫非常恼火,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一弯腰,取下了糊住怪兽眼睛的黑东西,团了团,搓了搓,放进了自己最贴身的口袋,狠狠地踹了怪兽一脚,恨恨地骂道:“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把天帝圣君请来的客人咬伤了,小心我拧下你们的脑袋,当夜壶,当球踢。”
两只怪兽见闯下了大祸,也默不做声,复又在崖洞旁恹恹地躺下来。妮可受了惊吓,大惊失色,紧紧地躲在樵夫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洞府。樵夫说这种怪兽叫墨龙,凶悍无比,在人世间十分罕见。普天之下,也只有天帝圣君驯养了两只。
进了洞府,妮可过了很久,才适应了洞府里面的黑暗。洞府幽深,弯弯曲曲,像魔鬼饥饿的嘴巴,或是一个阴谋。洞府主干道的两边,焊着铁门,挖了无数间小房子。房子里面关着一只只的怪兽,种类不同,形态也各异,一只只都张牙舞爪,张开了血盆大口,凶猛得很!
妮可和樵夫路过的时候,怪兽们闻到了生人的气味,一只只都格外兴奋。它们一下子都爬了起来,冲到门边,把铁门撞得哗啦啦地响。可它们一看到樵夫,脸上又露出了怯色,对着天空咆哮了一阵子,又偃旗息鼓,有些绝望地在屋子里躺下了,大声地喘着粗气。
越往里面走,洞府就变得越敞亮,越宽阔,简直是别有洞天。妮可纵目望去,只见到处都是山川河流,田野树木,炊烟袅袅,鸡鸣犬吠,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谁也不会想到,崖洞里面还藏着另一个世界,还有这么惬意、这么悠闲的美好日子。
崖洞外面已是深秋,落叶随风,萧萧飘落,而崖洞里面却是百花盛开,春意盎然。一大群花花绿绿的蝴蝶,杂处在一大群蜻蜓里面,翩翩起舞,姹紫嫣红,像是又有无数朵花蕾,在空气中迎风绽放!妮可贪婪地嗅了嗅,风中飘来了一股奇异的香味,让人神清气爽!
牧童们三三两两,骑着水牛,赶着一大群白白的绵羊,迎着朝霞向旷野里走去。他们一边走,一边短笛横吹,舌尖抵住笛孔,五指十分灵巧地跳动,悠悠的旋律就像一条条不息的河流,开始幽幽咽咽地流淌。一下子就把妮可搞得五迷三道,带进了另一个神奇的世界。
妮可跟在樵夫后面,穿过了一大片绿色的田野,七弯八拐,来到了一座很大很深的庄院。庄院座落在稻田中央,四周有绿树环绕,鸡和狗的叫声显得格外的嘹亮。看上去,庄院跟普通农家并没有什么两样,门上贴着一副对联,上书:积善之家有余庆,惜福之人常遇春。
樵夫转了转肩,伸出手,笃笃地敲了敲。出来应门的是一个农夫,有些苍老,裤腰带上吊着一个烟荷包,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旱烟杆,眯起眼睛正在吞云吐雾。妮可一眼望去,只见农夫还卷着裤脚,腿杆子上还沾着些稻茎和泥巴,一副十分落拓的样子。
“老三,人带来了吗?天帝圣君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农夫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仰起头喷一口烟雾。烟串儿很蓝很蓝,丝丝缕缕。
“老大,皇后娘娘已经来了!”樵夫十分客气地拱了拱手。
“那好吧,把柴放到柴房里,码好,你先回去休息,辛苦你了!”农夫也不客气。
“老大,告辞!”樵夫友善地笑了笑,摘下头上戴的草帽搧着风。
“老三,慢走不送!”农夫又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烟。
农夫送走了樵夫,十分麻利地关上了木门,这才回过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妮可一眼,爽爽朗朗地笑着说:“皇后娘娘,请吧,天帝圣君已经等了你很久了。他老人家的脾气你不清楚,最恨和最怕的就是等人!他老人家脾气不好,你多忍着一点!小不忍,则乱大谋!”
“那是,那是!”妮可谦恭地点了点头。
庄院不大,可也不小,栽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果树,结满了很多奇花异果,垂垂累累,挤挤簇簇,把枝条都压得弯弯的,像绷紧了的弦一样。而结在树上的果实,有的呈人形,可以分出男女,像千年的何首乌。有的像雀儿蛋,一串串,一簇簇,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儿。
而果树下面,摆着一张不大不小的竹榻。而竹榻上面,坐着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头儿。老头儿正在看着一本线装书,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妮可有些好奇,远远地望了过去。线装书上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真不知这个老头儿,是在故作高深?还是在故弄玄虚?
“禀天帝,皇后娘娘来了!”农夫趋前一步,拱了拱手。
“皇后娘娘,请吧!朕和你有缘,咱们又见面了!”老头儿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随手把手上的书放下了,灿灿烂烂地笑着说:“皇后娘娘,这是明字卷无字天书,绝版了的,你功力和修为都还不够,还不能看。看则伤筋动骨,气血倒流,不宜于你的身体和健康!”
“有这种事,您老人家不会骗我吧!”妮可笑了笑,露出一口很白的牙齿,以退为进。
“朕还会骗你?无字天书分为:天字卷,地字卷,玄字卷,黄字卷,日字卷,月字卷,明字卷,辉字卷,一卷又分成了上中下三册,共八卷二十四册,每一册都是无价之宝,天下无双!”老头子拈了拈胡子,白衣胜雪,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脸上有些说不出的得意!
“听君一言话,胜读十年书。受教,受教!”妮可也十分谦卑。
“皇后娘娘,吃水果,这可是车厘子和千年的人形何首乌,世间罕有!”老头子也不客气,十分殷勤地拣了几个递给了妮可,笑了一笑,接着又说“皇后娘娘,天快大亮了,你的时间也不多了,朕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谈一谈下下签,怎么禳解的问题?”
“全凭您老人家作主,定夺!”妮可吃了一口手上的人形何首乌,真是爽到了极致。
“皇后娘娘,那朕就不绕圈子了,就地取材!”老头子团起手,搓了搓,嘴里念念有辞,手上搓出了两颗黑糊糊的汗泥,语重心长地说:“皇后娘娘,这是两颗天地丸,聚天地之灵气,积日月之精华,可避千厄,百毒不侵,灵验得很嘞,机会难得哟!”
妮可手心捧着那两粒黑糊糊的丸子,有些傻了眼。什么天地丸?分明就是老头子身上的污垢和汗泥,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和恶心。这个鬼老头,不知又在搞什么恶作剧?该不是骗人的吧?可怪的是:两粒黑糊糊的丸子闻起来却异香扑鼻,让人神清气爽,七窍通明。
“皇后娘娘,你千万要记住,丸子要用温水化开,一半外敷,一半内服!你儿子王天尧和你,一人一颗,可避血光之灾!”老头子一掀浓髯,笑了笑,接着又说:“皇后娘娘,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后会有期,慢走,朕就不送了!”
妮可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上的丸子,还是有一些半信半疑。没办法,死马当成活马医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一件冏事,要是让姐姐苔丝和和妹妹艾米莉知道,真会让她们笑掉大牙,艾米莉那个丫头片子,也不知道她会怎么编派和挖苦自己?只有天才晓得!
艾米莉一个何等精明的人?什么事都逃不出她的法眼。姐姐妮可从广济寺进香回来,一切都变了味道。妮可整天长吁短叹,愁眉不展,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不管谁看了都有一些心疼。艾米莉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她却有心无力,实在是使不上劲。
按理说,姐姐妮可应该知足了。丈夫人精登基做了皇帝,自己也封了后,母仪天下,统帅六宫,那该是多么大的荣耀啊!放眼天下,在整个傲来国也找不出第二个。再加上,他们夫妻恩爱,有宝贝儿子在膝下承欢,享尽了天伦之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艾米莉想不出,也不等于姐姐妮可没有。艾米莉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多次找姐姐妮可刨根问底。可姐姐妮可就是不说,吞吞吐吐。姊妹之间有什么可以藏藏掖掖的呢?有什么东西不敢坦然面对?艾米莉急死人了,她实在是有些费解,有些搞不明白。
搞不明白也要搞哇!艾米莉暗暗猜想,姐姐妮可一定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有什么坎实在是迈不过去,也不方便向别人透露,只能埋在自己的心里。有什么办法能替姐姐分忧呢?艾米莉几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能心里暗暗着急,真是度日如年。
对啊,何不趁这个空档,到山神庙里去拜拜菩萨呢?艾米莉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蹦出了一个主意。说走就走,说干就干,艾米莉马上吩咐小厮备马,也不车马随从。他骑在马上,快马加鞭,一阵风似地向皇庄向艾进村驰去,马蹄嘚嘚,溅起了一溜溜的轻尘。
艾米莉原本不信神,也不服命。可自从她疏浚了小漳河,削掉了艾进村对面的小山包,根治了水患,得到了神农氏炎帝和有熊氏黄帝的青睐,奖赏了一窟金银之后,她就渐渐地信了起来。人都是会变的,世界具有多样性,信仰不是天生就有。
特别是那年,在山神庙里的炎黄殿,艾米莉发现了小儿身上的流行性时疫,在炎黄两帝的指点下,巧用牛黄,广施药膳,搭救了昙昙众生,她对菩萨信得更虔诚了,几乎是毫无保留。心中有了什么疑惑?有了些解不开的疙瘩,她也来拜拜菩萨,寻求一种精神上的寄托!
山神庙还在,炎黄二殿依然香火旺盛,香客们络绎不绝,把整个庙宇都挤得水泄不通。小庙里供着两尊大菩萨,山神也顺带站了不少的光。除了热热闹闹的人气,一年四季的香火和时鲜供品,再加上,过年过节时的大鱼大肉,山神也确实共享了不少。
在庙门前,艾米莉滚鞍下马,把缰绳和马鞭交给了一个在门前迎客的小沙弥。风不大,阳光十分明媚,小漳河依然故我,还在滔滔不绝地流淌。座落在半山腰上的庙宇,半隐半现的翘角飞檐,红墙绿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出金属般的光芒,玄幻而又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