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何自己都不敢当,众臣纷纷小声附和道,
“萧相国此言极是。
就算要封,论起萧相国的功劳,实在没有攻城略地的大将们高——”
“——没错,相国监国固然有功,可将士们是当真提着脑袋上阵卖命啊!”
刘季饶有兴致地听着,只不做声,待满朝文武的议论声渐息,又看了一眼始终伏地不起的萧何,才语重心长地对群臣说,
“我问你们,你们会打猎吗?”
***
“会啊。”大家异口同声答道。
“那你们知道猎狗吗?”
“知道啊。”
“嗐,打猎这事,无非就是撒出猎狗,去追逐野猪野兔罢了。
而猎狗听谁指挥呢?听猎人的。
你们今天猎得了许多走兽,都是有功的猎狗,但是萧何,是那个能发现野兽、并指挥你们去追捕的猎人。
所以,你们立的是一时之功,萧何立的是万世之功。”
大殿上鸦雀无声,萧何却把身子伏得更低了。
刘季抚着胡须,继续道,
“况且,当初你们大家追随我的时候,几乎都孤身一人,顶多带上个把兄弟。
可人家萧何,把全族的男丁都送到我麾下了,举族相随的忠心,我可不敢辜负。
就这么定了罢,你们不要再啰嗦了。”
萧何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背上密密地出了一层冷汗。
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这是登基前,皇帝给他下的谆谆考语,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他不自觉地用手抠着冰凉的地砖,竟神游天外,回想起自己镇守关中时的某一日。
***
大概是哪一年的盛夏时分吧,汉王刘季带着韩信出关中打天下,自己负责镇守后方,征集兵源,运输粮草,日理万机,忙得呕心沥血。
那时,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忙里偷闲,驱车去咸阳城外的秦东陵附近,拜访自己的老友召平。
召平是秦始皇封的东陵侯,顾名思义,他肩负着为始皇帝的父母守陵的重任。
后来,秦破,召平家败,贬为布衣,却凭着天赋异禀,开辟了百亩瓜田,以种瓜为生。
说也奇怪,天下瓜农那么多,偏偏召平田里长出来的瓜,皮薄汁多,格外甜美,世人称为东陵瓜,又叫召平瓜。
那日,见他来了,召平特意挑了一个最大最圆的瓜,在沁凉的井水里湃了半天,一刀剖开,果香扑鼻。
田间的茅棚下,他俩面对面坐着啃瓜,召平悠悠忆起了一件往事——
“几年前,丞相李斯受诬,被秦二世胡亥处以五刑,判在咸阳街市上腰斩。
你可知,李斯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唔,说了什么?”
秦尚存时,萧何只是沛县当地的刀笔吏,属于庞大冗杂的官僚集团中最基层的吏员,对涉及国家重臣的朝野秘辛,自是无从得知,故十分好奇。
“那时,他与次子被绑着押解到刑场,他忽然对儿子说,
‘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想和你再牵着黄狗,一起出上蔡东门打场猎,怕是再也办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