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见“杨土司”?
何刺史与王司马直觉地反对:“不妥!”
顿了一顿王司马自觉地闭嘴等何刺史先说。何刺史道:“彼有虎狼之心如何可以轻易就见呢?再者,男女大妨这个……”他们自己都觉得一个土财主上门,一来就见是掉份儿,梁玉一个女子更不能这么不稳重了。
梁玉道:“不见一见怎么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想法?如今是要稳住他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袁樵皱眉道:“第一次不要见给他吃个闭门羹。”
梁玉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礼单我已收了。”
袁樵道:“那倒还罢了。”
何、王二人没有指责梁玉贪财收礼物是一个很常见的操作,潜台词是在两可之间。“杨土司”如果有心眼儿,肯定会接着再来,下一次或者第三次就可以见一见面了。这样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何刺史咳嗽两声有气无力地叹道:“一条土狼竟值得我们如此费心可恨!”
王司马与袁樵也是这个想法,梁玉还没有养出他们这样的优越感只是对“杨土司”可能造成的破坏表示担忧。她忍不住提醒道:“此事一定要保密呀,否则他原本没有反心,被逼反了可就不好了。”
王司马又有了一点神采飞扬的样子一扬眉:“他敢!”
“杨土司”的事情令何、王二人面上无光,内心自然恼怒无比。袁樵慢悠悠地又提醒了一句:“二位恐怕还要留意一件事情。”
何刺史问道:“何事?”
袁樵镇定地说:“楣州辖下四县,楣县仅此一处,其余地方呢?”他有点忧愁地说,“五千户恐怕不是一个假土司所能招诱的,必有他因,譬如政令不通。”
他点到即止,何、王二人脸上发烧,袁樵说得很对,朝廷的控制力减弱了,底下才会作夭。如果他们的控制力强,至少可以尽早发现不是?他们并未曾上报,是有渎职的嫌疑的。更可怕的是,普遍的、对地方的控制力的减弱,受影响的必然不止楣县一地。这不是一个县令能够扛下来的罪过。眼皮子底下出了一个“土司”,刺史是干什么吃的?
这是一件大事,稍有责任感的人都不会不去管。哪怕何、王二人都一副半死不活、与世无争的模样,确认了之后也要死鱼打挺再动一动。
袁樵又从容给二人出了另一个主意:“二位不妨将四县情状盘点一番要隐秘,再上表朝廷。”
何、王二人拱手道:“非袁郎提醒,几误大事。”二人也知道,这事儿袁樵有功,他们有过,但是如果不跟着走,就是“过”而是“罪”了。
袁樵避开了身子,再回一礼:“如此,事不宜迟。”
二人慨然道:“这是自然!”
袁樵郑重地提醒:“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
“不错。”
两人答应完袁樵,又对梁玉道:“娘子也请务必小心。”
袁樵道:“下官以捉拿盗贼为名已暂整顿了一下衙役,恐怕还不大够,本地民风彪悍要防万一。”
何刺史道:“州府亦有人马,司马。”
王司马慷慨地道:“在。”
“此事交由你来办。流人犯法,是地方官的责任。”
王司马道:“是。”
梁玉心道,他娘的,你们在我这里吃完酒,回去就喊打喊杀的,这口锅又得我来背了。倒也没有反对。
何刺史道:“如此,娘子稍与假土司接触我看还是隔着帘子的好我等具表朝廷,请为之备。唔,我记得还有两个县令的?”
王司马道:“不错,四县里只缺一个县令。”
“下令县令们都整肃风纪,”何刺史沉吟了一下,“袁郎,你也一样,将流人清点起来。越是新近发配来的越妙,择其青壮操练。再行文与驻军,请他们协同。就用清查流人的名目!”这个借口非常好使,袁樵已经跟流人里的违法者对上了,整肃流人的气氛蔓延到整个楣州也是正常的。
刺史倒还有些本领。
当下议定,何刺史等人办官面上的事,梁玉专一摸一下这个“杨土司”的底。袁樵故作不经意地道:“家母与祖母都很惦记三娘,得空时不妨来坐坐,或遣人送一消息来。楣州寂寞,有个能说话的人也是好的。”
此时,何刺史与王司马依旧是不知道他们两个已经定了亲,都说:“如此甚好!”
梁玉对袁樵微微一笑:“好。”
第二天是一个阴天。
“杨土司”一大早便起身,对着一面大铜镜穿戴一新。这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相貌还算端正,肚子却早早地起来了。他身上的衣饰也很有趣,糅杂了两种不同的风格,佩刀,帽子上还插了两丛鲜艳的羽毛,左耳穿孔挂了一个婴儿拳头大的耳饰。衣服却是与梁玉惯常见的男子衣服一般无二,脚上也穿着京城常见式样的男靴。
侍女举一面铜镜,“杨土司”对着镜子正了正帽子,问道:“那边怎么说?”
一个穿衣风格协调的人答道:“那边出来一个姓王的管家,说,娘子说了,男女有别、语言不通,好意领了。并没有答应见面。那……咱们还去吗?”
“去!当然去!几曾能与京中搭上线呢?多去几次也是值得的。”
今天就是送上门去吃闭门羹的,就是让京里来人摆谱的。
“杨土司”在楣县里也有一所宅子,但是他日常却是住在原本杨家在山中的堡垒里。杨氏在楣州经营数代,除了楣州城的宅子之外,在山中还有寨子。不过当年平乱的时候,为了防止死灰复燃,这山寨是被官军破坏了的。“杨土司”的父亲时想到这里,利用旧有的地基,将山寨部分修复。“杨土司”平常不大爱到城里来住,哪怕这里热闹、舒服,但是他这个土司是假的,见到官儿还是矮一头,他就不乐意。
他是昨天特意下山来到宅子里,准备今天见面的。美娘被营救后送走的事情他已知晓,却也不很在意了。只要搭上京城的贵人,原来的杨家也就可有无可,甚至是可以消失的。
“杨土司”正装出行,将“严打”过后的愉快气氛破坏了不少。人人观望,都知道他是毕喜的后台,想看新来的袁县令要如何处置他。被众人围观“杨土司”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也有胆气去梁宅门前丢脸了。
到了梁宅,没有意外地吃了一个闭门羹。
“杨土司”与王吉利打了一个照面,听王吉利客气地重复了昨天的话,他也不恼,依旧很有礼貌地道:“叨扰了,在下过几日再来。借问这位郎君一句,不知娘子有什么喜好?在下是这里土人,地面还算熟悉。”
王吉利笑道:“我们三娘一应用度都从京里带来,并不缺少什么。雪后路滑,您脚下留意。”
“杨土司”心道,京里出来的奴婢都不一样,待我发达了,一定也弄几个这样的来使唤。
门后墙角出头露脑的人看了都吃一惊:杨土司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到底是京里来的贵人!连杨土司都怕她!气派!
“杨土司”回到自己的宅子之后,沉思片刻,吩咐道:“把下一份礼送过去!”
梁玉就又收到了比上一份还要丰厚的礼物,问吕娘子:“你说,他这是想干什么呢?总不能也是为了稳住我吧?我看他的样子,心机是有的,也肯定有打算。”
吕娘子道:“这样做通常不外两个目的:其一,要反而示以恭顺,其二,有所求。”
“单子上的东西有些我不认得,与美娘一起看看吧。”
这第二张单子还真是很重的礼了,美娘指着其中一样说:“这个,织条羽毛裙子,不死几个人拿不下来。”杀鸟取毛织裙子这是有的,但是以这个织工,要取的鸟种类颇多,许多需要进入深山。一旦进入深山,伤亡就是常有的代价了。
梁玉道:“他倒有心了。让王吉利去见他一次吧。”
王吉利受命,去杨宅求见“杨土司”致谢。他一个普通的管家,尚不曾参与密谋,所言的也只是道谢而已。王吉利是从京里出来,京城人自有一股傲气,愈发显得不卑不亢,让“杨土司”很欣慰他。
“杨土司”又赠与王吉利金银厚礼,央他办事:“还请郎君为我美言几句,我实是有事相求,求娘子赐见一面。”
王吉利为难地道:“这位郎君有所不知,我家娘子是来流放的,并不敢多管闲事。”
她管的闲事还少吗?!毕喜、张阿虎谁打的?“杨土司”腹诽,如果不是看中梁玉这个爱出风头的个性,他还不这么巴结这位“贵人”呢。
“杨土司”再三央求,且说:“在下也会讲些官话,且已寻得官话讲得极好的人代为通译,只求一见。”
王吉利道:“要是这样,我回去与三娘讲。”
“杨土司”喜道:“有劳、有劳,都托付给郎君了。”
王吉利连说不敢。
回来将自己的收获与“杨土司”的话都告诉了梁玉,梁玉笑道:“你辛苦了,给你就留下吧。那就见一见他吧。”
铺垫做好,“杨土司”终于得以见到“京里来的贵人”了。他知道梁玉是个什么身份,这是皇帝的小姨子,太子的姨母,说话肯定比别人更管用一些。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爱出风头爱揽事的女人,以“杨土司”的经验来看,女人一旦争强好胜就爱证明自己,比如收钱帮人办个事什么的。相反,何刺史、王司马之流,收了钱之后他们会掂量,这事儿值不值得办,有时候掂量完了,甚至连礼物都不会收,压根不搭理你这茬儿。
女人还是蠢一点才可爱。“杨土司”哼了几句小调,被手下提醒之后,又恢复了人模狗样的端庄严肃。
“杨土司”被王吉利引进厅堂,王吉利小声说:“郎君小心些,男女有别。”
“杨土司”道:“放心,必然不令你为难。”我不直眼看她就是。
岂料他根本没有看人的机会,梁玉面前一架屏风一摆,他只能看到屏风后面一个人影。真是见了鬼了,你不是纵马行凶的一把好手吗?这会儿又害起羞来了吗?“杨土司”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王吉利在屏风前道:“三娘,杨郎君来了。”
梁玉在屏风后面看这个“杨土司”也差点没翻出一个大白眼来,心道,你穿得不伦不类就能冒充土司了吗?真的土人长的什么样子以为我没见过?你这一张大饼脸,一看就跟人家不是一个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