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褚帝十年, 帝都城内处处飞红点翠, 开春的景『色』最是宜人,日光熠熠柔洒穹窿大地,四处恰到好处的绮丽,所谓最是一年春好处, 绝胜烟柳满皇都。这种季节连天气也变得温暖起来,不会如凛冽的寒冬这般为难人。开春的天气最喜雨, 因是润化万物生长的时候, 故而天公作美,常雨『露』天下,泽被苍生。
这日正逢『淫』雨霏霏,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莫菁只披一件锦红貂皮斗篷御寒,撑一把伞, 独自走在砌十尺高的永巷道间, 走了一会,才伸手接过衔在伞沿外滴落的雨水。一点点地滴落掌心倒不如冬雪教人觉得冷冽。她的视野透过伞沿,望向高墙之外的天空, 本该是气势寥阔的穹窿却硬生生被那冰冷的高墙石壁『逼』仄成那般令人窒息又可望不可即的狭隘模样。
她轻轻叹一口气, 去年的这个时候,即使她心如身陷囵圄之地, 可抬头仍可瞧见那一片壮阔自由的天空的。
长运峰一事算是告一段落, 晏褚帝君作主命人为莫听灵立了衣冠冢, 因当年慕少怜一事下了旨, 莫听灵仍为戴罪之身,若将灵位遣回莫氏,便有违从前圣意,那么日后朝中上下日后便人人有例可寻不遵皇旨。皇家之尊不可亵渎,故而只另想了辙,以莫听灵随侍身侧多年鞠躬尽瘁的名义,加之长运峰一役有功,功过两相抵消之下,另颁了一道圣旨,赐封位亭安侯,另有封地安衣冠冢。
对此,莫菁并无太多想法,人已死,生前不想尽办法地待人好,死后再去弥补又有何用。晏褚帝曾说过会保阿灵一命,可这位至尊至贵的帝王最终仍旧食言。
至于莫瑾,自从回宫后,数月里莫菁与他再未有过任何的交集。一是碍于双方身份,二是或许莫瑾有意对她避而不见。有时候莫菁在泰坤宫里当值,也只敢躲开众人,在汉白立柱之后远远地至群臣中偷望他一眼。
莫瑾面上仍是那副进退得宜,谈笑风生的模样,可心『性』却似变得愈发地孤僻冷冽。若是从前只是心高骨傲,尚有他人莫及,高高在上的清贵之气,那么今时今日,她望着他结交朝臣之时,抬眸间那温柔笑意却似带着圆滑世故。莫菁知道,这不是莫瑾的真实模样,她能看出他眼底那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冷漠,是那样地令人不寒而栗。这般模样,总让她觉得莫瑾愈发地乖戾。莫菁心中哀凄,只强迫自己别开视线,不忍再去面对。或许,她该面对现实的,曾经的四哥不会再回来了,曾经的五年之约已经过去多久了?彼此最艰难的时刻彼此并没有陪伴在左右,太多的东西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被淡忘,埋葬在心坟里。
一路愁思满绪,不觉雨势越下越大,回到永巷时,天『色』已晚,身子衣摆已然淋湿了一大半,一面在屋檐下收了伞,甩了甩白缎伞上的雨水才转身进屋,把伞放在角落一隅,末了,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坐在桌子上独自沏上一壶热茶暖身子,听着屋外的雨伶仃作响心中才稍觉平静,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大雨方歇,她对着铜镜重新整理了仪容,才提灯出了门。宫中已然是掌灯时分,檐下宫灯盏盏在细微风雨中飘然,照着四处韶华胜绝。
才到泰坤宫在别阁与轮值的宫女交班,那宫女只一笑,嫣然道,“帝君戊正时分才在内殿下榻小憩,这会儿龙颜正酣呢,茶和御膳都随时侯着呢,等圣躬一起总有人送进去的,你进去时稍作注意下便是。”
闻言,莫菁才点头应是。那宫女只低首躬身施然行一礼后作退,见状,莫菁矮颜姿态从容地回完礼后才踏出别阁往内殿的方向而去。
才踏入内殿,四处杏黄的光亮幽幽,此时殿内并无太多人守着,百子千孙葫芦落地罩前正守着人,落地罩处垂着银线海棠鲛绡帐幔隔绝了罩外人对内的视线,错金大鼎正燃着沁人心脾,宁神静心的帐中香,鼎口轻吐袅娜薄烟,莫菁守在落地罩前好一会儿,殿内四处寂静,只偶尔闻窗外池侧雨后蛙声恹恹鸣叫。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内间的人轻声咳嗽一下。
莫菁与同守的宫女一人一侧挽了帘子,行至悬了蓼花菱叶宝罗帐的沉香木寝榻前,几步之遥,两人至跟前跪下叩首行礼,只不疾不徐,异口同声柔道,“圣躬大安。”
静待半晌,才见至罗帐内伸出修长的一只手,摆了摆。莫菁与旁侧的宫女得了示意才起身分至两侧打起罗帐。
此刻,忽闻晏褚帝淡声道,“荭莺,殿里太暗了,你去多亮几盏灯。不必宣候在殿外的人进来,孤只是让窗外的蛙鸣吵醒了。”
身侧的宫女闻言应诺而退。殿内金灯昏罗帐,落地罩前两侧各立着展鹤莲纹三足青铜鼎,燃香薄雾缭绕,四处正是一片的荼靡香艳,银线海棠鲛绡帐内光线迟重,莫菁本是静待一侧,低垂着容颜在旁边挂起榻前罗帐后本欲跪安且退,下一刻却耳边却闻晏褚帝缓声喊她,“奴才,可是你?”,声音润朗磁『性』,许是因了睡意,总似带着些许惫慵之意,竟有几分蛊『惑』的味道。
莫菁动作一滞,她知道晏褚帝唤的正是自己,敛眸垂首且躬身移步至榻前跪叩行礼,额枕手背,末了,且一字一句嗓『色』温软恭敬回道,“君上,正是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