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不敢言及其它。
多事之秋,总不能由他们这些阉人挑明争端。
至于皇后愿不愿意息事令人,只能说随她的意,他不能劝,贾容更不会劝。
安静,膳堂变得很安静,就连向来跳脱的皇帝也无声无息。
黄芪一直垂眸,欣赏眼前纯白光滑如羊脂白玉的瓷瓶,上面养着花卉,经司设房宫女精心搭配,一朵大红的花在中央,在比红花矮三毫的位置分插着紫的、蓝的、粉的、黄的花于红花两旁,鲜艳明丽的花簇后面是四种不同的绿叶,做成凤凰展翅的形状。
黄芪细细欣赏着,阴沉的神态渐渐被花色感染,唇畔微弯,黑白分明的眸子泛起令人惊艳的亮光,顺着弧度美丽眼睑从微翘眼角逸出,竟——妙不可言。
“脸疼吗?”
黄芪突然问道。
清亮却略显冷硬的声音不高,但足够穿透每个人的耳朵,扎进心里。
没人答话,不是不屑,而是不敢,是彷徨无措。
皇帝一直抿着唇,他还老实地坐在陆昭仪身旁,不安分的黑眸却骨碌碌转着,转向坐在他正对面的黄芪身上,伪装成害怕忧愁的目光,打着转。
黄芪料想陆昭仪和玉宁郡主不敢应声,还是有些廉耻之心。
她也能从贾容和张英的话语及态度上,察觉他们希望她息事宁人的心思,然而若有此需要,何须他们过来。
要么安静修己心,要么奋起掠他心。
“两位公公都是皇城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本宫素闻两位公正明理,操守是绝对没问题的。”黄芪边说边笑,笑容越来越满,清辉比皎月。
原本慢慢直了腰想探视皇后与陆昭仪、玉宁神态,算计后着的贾容,不由自主又把腰弯下去。
玉宁猛地吸了口气,陆昭仪慌忙踢了她一脚,玉宁马上咬住下唇。
黄芪精深的目光不移,就定在自己跟前的花瓶上。
“一个说本宫体恤下情,一个说本宫打赏的行为无可厚非,那么两位方才说的什么?是否也要本宫再复述一遍?”
张英心道,玉宁郡主是时候顺着皇后给的路,走出来认错,如此尚还有一丝体面,否则……但轮不到他来提醒玉宁,他不过是宗人府的管事。
大家等了好几息。
贾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他是真佩服玉宁,皇后不在时倒能耀武扬威,皇后一回来就蔫了,真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看来,一点用处也没有,太后打错如意算盘罢,还是用玉宁来刺激德妃、贤妃与陆昭仪?
太后具体的用意,他也有些摸不透。
总之玉宁这个人本身,真是糟糕透了。
“郡主?”贾容不会指望张英出面,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大家都老熟人了,都知道规矩,也不会挖坑给熟人跳。
玉宁已经开始发抖,她想拖,一直拖,她不知道怎么办,可是当贾容去提醒她得回话时,她已经开始崩溃了。
“啊?真是失礼,本郡主有些晕眩,可能感染了风寒。”玉宁一直吸鼻子,不是佯装生病而是想让怯弱的泪水倒流。
黄芪勾唇,意味深长地说:“郡主感染了风寒,以致头脑不清晰,一个不慎说了好些胡话是吗?”
玉宁以为黄芪要放生她,又惊又喜,忙站起来想说话,但听一声猛咳,是贾容的声音,慌忙望向他。
贾容盯着她,弯了弯腰。
玉宁赶忙福身:“是呢,皇后贤明,臣女正是身体不适,才说了胡话。”
她声音因惊怕而显冷硬,还透露出一丝不甘。
黄芪边眨眼边点点头,指着一碟辣椒油道:“这盘甜点味道不错,就赐你了,吃完后就回去,再着侍女请太医看看。本宫向来尊敬有功之臣,爱屋及乌,他们的子孙,本宫多多少少会给三分薄面。”
玉宁不能吃辣,虽然自幼移居重庆,可她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氏。
面对整碟看着就辣死人的辣椒油,玉宁流下了委屈又恼恨的泪水。
玉宁没有说话求情,也没马上谢恩,还想等陆昭仪帮她。
几息过去,直到眼泪滴落在地成洼,她才等到一条丝帕。
她接过来抹干净脸上的泪痕后,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辣椒油前,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
香芙拿起一条勺子准备呈上,但洪姑姑马上接在手上转而递给玉宁。
香芙先是一愣,接着露出了感激之情,然后默默退回黄芪右侧站好。
然而玉宁不拿勺子,握紧了双拳,手背青筋冒出。
黄芪把一切看在眼内,对洪姑姑的细心很是佩服,笑道:“洪姑姑,玉宁郡主染风寒,怕也是无力端碗拿勺了,你就喂她吃吧,这碗甜点应该能滋润滋润郡主内心枯竭的井。井里有水,蛙自然能跳出井底,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陆昭仪突然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
玉宁含泪吃下整碟辣椒油。
因她使用勺子,吃不干净,碟面还有油和屑,
眼看玉宁要走,黄芪制止道:“吃干净点,大夏向来以节俭闻名呢,身为郡主也要做个好榜样。”
玉宁又羞又怒,猛然把碟子摔了个粉碎。
“你不要欺人太甚!”
带着杀气的笑容在黄芪眼底溢出,“来人,郡主不小心打翻地石榴籽,郡主又喜爱之极,看你们也来不及去取,赶紧捡起来,侍候郡主吃吧。”
外面,玉瑛等人当值,闻言马上带人入内,与香芙一起直接把碎瓷扫在一堆,然后用切熟食的刀铲到碟上,送到玉宁跟前。
玉瑛道:“郡主请。”
玉宁气得血气上涌,差点昏厥。她扶着桌子,五指的力度甚至戳破了织金锦裁成的桌布。
“皇后,我玉宁好歹是个郡主,我父亲堂堂中兴侯,你怎能如此欺辱于我!”玉宁心中恨意滔滔,恨不得上前一掌将黄芪击毙,却陷在黄芪泰然自若的眼神里,恐惧突然攫住了她的心,牙齿开始打战。
黄芪慢条斯理地说:“你可又知道本宫是谁?”
黄芪缓缓站起来,走到玉宁跟前,像超然物外的天神下凡来到庸俗不堪的俗人跟前,“你说,本宫是谁?”
玉宁败了,她再不济也知道在此刻,她一败涂地。
她又怨又恨又恼,可没一种情绪可以拯救她濒临崩溃的心态。
不愿意认输,特别不愿意输给周朝歌,凭什么大家都是武将世家出身,周朝歌就高高在上,而她却要指鹿为马……有了!玉宁灵光一闪。
“你?你就是一个妖女,你用梅花鹿迷惑皇上,伪装善人!你排除异己!好好一个把玩用的小铜铃,放在陆昭媛处好好的,放在张美人处也好好的,去到乾元宫也无任何问题,偏偏到了你手上就出事了呢!分明是你用计想除掉其它妃嫔,好一人独宠!”
黄芪鼓掌,真是棒棒哒。
狗急跳墙,这墙跳下去却是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