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之间一场口角在所难免,昆仑奴、槐犁缩在一旁,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对。正在此时,一位乡民急匆匆跑进庙中,战战兢兢说道:“祸事,祸事!官兵找到我们,前来攻打!”言下有求侯希逸出手相助之意。侯希逸手捋胡须,沉吟道:“老夫醉心佛老,久疏战阵,唯有诵经念佛,祝愿你们度过劫难。”乡民听他如此说话,一声不吭,掉头出去了。
牧笛听到讯息,一手抓着偶耕,一手挽着屿蘅,不知乡民能否获胜。只听陈开山在庙外大声呼喝,号令众乡民同仇敌忾、以死相争。他们高声呼喝,冲了出去,与官兵作生死搏斗,山谷之中刀剑声、喊杀声、嚎叫声此起彼伏。昆仑奴、槐犁听在耳里,竟也不寒而栗。
向晚时分,陈开山浑身是伤、满身是血,领着几个乡民,稀稀拉拉回到庙中,含泪相告:“侯大人,官兵已退。但恐他们反扑回来,老夫无力相抗。你们趁夜逃走吧,免得受此拖累。”侯希逸收起念珠,起身催促牧笛上路。
牧笛一直握着偶耕的手不放,枕在屿蘅肩上一觉方醒,懒懒地不理会侯希逸。屿蘅告诉她,涧石前几日也与陈老伯一道对抗官兵,最后下落不明、不知生死。侯希逸听在耳里,关心起女儿来,逼她趁早动身,逃离这龙潭虎穴。
牧笛仍然不理侯希逸,说道:“你苦劝无益。若是念经能念得动我,我方才相信佛法无边。”侯希逸哑口无言,又想独自离去,又想再劝牧笛,辗转再三,连陈开山也不理他了,只得跨在门槛上,举头痴痴望着西山残阳。
官兵果然去而复返,所剩不过二三十人。他们在夕阳落山之际,出现在山神庙前,一步步逼近。陈开山身后只有十余乡民,迎了出去,双方在山坳里摆开阵势。
官兵由王致君、戴保国率领,二人指着陈开山骂道:“大胆逆贼!速速下马就擒,留你个全尸!”陈开山道:“只要你放还无辜乡民,休再为祸乡里,老夫下马领死又有何妨?”
王、戴二人道:“村中掳来的闲杂人等早已遣归本村。我们今日抓了一名俘虏,说你们在山神庙里藏有女子,必是元家少爷所寻之人。你将她交给我们,非但可以不死,还有许多好处。”陈开山喝道:“休得啰唣!你杀我乡党无数,此仇不共戴天,我岂能受你威逼利诱?”
王致君、戴保国大怒,倚仗人多,下令开战。陈开山骑在瘦马之上,面冲敌人,视死如归。一场血腥的搏斗行将开始,十余乡民俱已作出死在山神庙前的打算。便在此时,忽听马蹄得得、铜铃清脆,一人一骑从院落里老槐树下冲杀出来。陈开山侧目而视,见那人正是侯希逸——他犹豫再三,终于不忍坐视不顾,因此跨马杀出。
侯希逸手持镇海分潮钺,横在阵前。王、戴见他身披袍革、脚跨良驹,气势汹汹冲到面前,先是敬畏,继而露出怯懦的神色。二人联手,灭了侯希逸亦非难事,只是侯希逸威风凛凛,浑身透出将帅风度,若真是朝中大官、军中大将,二人若是得罪了,岂不是自寻死路?
王致君便问来者姓名。侯希逸大喝一声:“平卢淄青侯希逸。”二人大惊,知道侯希逸方镇已失,但是朝廷的官阶还在,绝对是得罪不起的大官儿。戴保国立即语气转为柔顺:“禀告侯大人,山中一伙乱民行凶作恶。我等奉命到此剿灭。”王致君补充说:“我二人乃是宰相元大人府中臣僚,来到此地,受了元家三公子的命令。”
侯希逸痛下决心援助乡民击杀官军,原以为是一场腥风血雨,熟料这二人如此卑躬屈膝。他素有傲骨,更不将这两个无名小吏放在眼里,抬起长钺,说道:“陈里正护送我到此庙宇,甚是殷勤。他身为里正,绝非作恶之人。尔等速速散去,不得相扰。”
王、戴二人着急起来,说道:“我等受了元家三公子之命,到此搜捕一名女子。现已查明,那女子正在庙中。请侯大人允许我们将她带走,也好向元家公子复命。”侯希逸已然猜到,他们所要搜寻的女子便是屿蘅,未及答话,陈开山喝道:“此处并无什么女子!你们放马过来,我们一战定生死!”
双方僵持不下,不觉夜幕降临,山中升起寒意。侯希逸道:“二位将军既然来此公干,我不便阻挠。只是夜寒天黑,庙中之人面目难以辨清,你们若是拿错了人,回去难免受责罚。不如等到明日,我领着你们进去寻人。不知意下如何?”王、戴深知不妥,但也不敢相强,只得命令人马退后五百步,在山坳里驻扎,权且等到明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