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充满生机的春日里,微凉的风吹过草甸,涟漪浮过水洼,天边一抹鱼肚白,微弱而显寂静。
银白变得火红之时,戚城东郊,一辆戎车碾过那片草甸。车轮急转,留下两条深邃的车辙。
草屑横飞,荡起无数尘土,那戎车已至城门下方。御者一拉缰绳,车左便已张弓搭箭。随着箭矢带着呼啸之声越过城头,车右抡起手中长戟,一磕,操着破锣嗓子大喊道:“城上之人听着!某奉大司马讨贼征卫上将军疾帅之命,特来告知汝等卫人。辰时初刻我大军便会强攻戚城。上将军疾帅仁义,不忍殃及城中百姓,留南门不攻,放尔等离去。若尔等卫人不知好歹,阻我大军攻城。待城破后,屠城三日,鸡犬不留...”
在飞石连续三日的猛轰下,如今戚城的城墙已是残破不堪。墙壁上一处处的凹陷,像是被糊上的蜘蛛网。城垛如崩掉的牙齿,没有一处完好。凌乱的碎石与砖屑更是平添了不少扭曲与破败之感。
那最后的通牒如公鸡打鸣一般回荡开来。无精打采的卫军三三两两的说着骂着:“晋人的官儿名字可真长。扔完石头就他娘的攻城。赶着投胎去吗?”
“老子又没挖他家祖坟,就是不让吃口饱饭.”
与此同时,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戚城的西门与北门。至于南门,大胆的士卒早已登上城墙窥探起了敌营。除了一片金黄色的土地,成堆的杂物,晋军的南营已不复存在。
“晋人撤了,晋人撤了。”
随着惊呼声转变为欢呼声,慢慢聚集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
聚在这里,倒不是说他们打算弃城逃跑,而是城门已经被土石封堵。一帮人犹豫着要不要先清出一条道路。虽说自围城起,他们已经数次打退敌人的进攻,但是城内缺衣少药,粮食支撑不久,大伙心里也都明白。面对生死,能多一条退路,总比没有退路要强。
也就是在这种心理的疯狂作祟下,聚集的人是越来越多。随着消息的逐步扩散,不少民众亦是向城南聚集。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一块石头被人搬开。士卒们没有阻拦。于是,第二块、第三块直至将那被阻塞的城门口清理完毕。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快逃命吧”。
这一喊士卒们如梦初醒,而百姓们则瞬间失去理智。疯狂的人群开始冲击城门。守军拼命的阻拦。然而,人潮势如洪水猛兽。厚实的城门顷刻间被人打开,随后场面失控。
这一幕若是让智疾与王诩看到,二人估计会当场晕厥。智疾千般算计,不料有心算无心,城就这么开了。而王诩自以为城高粮多,可以耗死对手。没想到最坚固的城堡,往往是从内部被人攻破。
城南发生的事情,如水中激起的涟漪,引来一圈又一圈的人潮。伴随着晋军攻城的开始,奔逃的人群如开闸泄洪一般,再也堵不上了。
或许出逃的人越多,对戚城的防守越是有利。但是,荒诞的开始注定了荒诞的结局。
战场方面,晋军六十架云梯分东、西、北三个方向逼近。东边战场,智疾亲自指挥五千劲卒摆开了阵仗。
鼓声与号角之声交叠,五个千人方阵在云梯之间穿插,来回变换。位于前方列阵的士卒,高举大盾徐徐推进。后方的弓手控制着步伐的节奏,走走停停。箭矢如蝗虫过境,失去城垛保护的卫军瞬间没了优势。
经过零星的抵抗过后,操作投石机的炮手相继阵亡。随后,投石的速度与准头也变得迟缓与杂乱起来。智军在付出近两百士卒的性命与五架云梯的代价后,此刻已攻上城头。智军鱼贯而入,红色与黑色交织在一起,城墙之上两军相互厮杀起来。
“城愈险,则敌愈怠。唉!叔父高明,侄儿终于是明白了。”
智错依旧双手绑着绷带,好似大冬天双手交叠揣在怀里的农人。智疾仅仅是笑了笑,以此回应侄儿的感叹。
卫军在城东既有瓮城从三面攻击的优势,又有废墟阻碍的优势,然而避开这些优势也会更加容易让兵力集中起来。智疾正是看准这点,他笃定卫军在城东部署的投石机数量会比其他几门要少。这次他猜对了。不过,数量上只相差一架而已。
吩咐士卒用力擂鼓后,智疾看向城头,笑道:
“呵呵,此战可一鼓而下。”
智错张望四周,似乎在等待什么。
“也不知西门与北门的战况如何了?”
随后,叹了口气。
“唉!那卫诩真是没用。这仗打的,一通鼓便破了城。真是无趣。”
智疾正准备斥责一番侄儿,却见斥候的戎车自不远处飞奔而来。智错迫不及待的问道:“韩魏两军可有攻入城中?”
“报...”
斥候刚喊了一声,想要禀报的事情,被智错这么一问,脑子变得混乱起来。
“你倒是说话呀。”
越催那斥候越急。
“呃...不是。是...公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
感觉有重要的军情,智疾厉声斥道:
“你闭嘴,让他把话说完。”
事情确实很离谱,他差点也被搞蒙了。斥候一拍双手:
“哎呀,公子骄亲率一万士卒自南门已攻入城中。”
二人齐齐惊道:“什么?”
他们早已收到晋骄赴卫的消息,可这位公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到来,这未免也太巧了吧?更重要的是,他怎么会亲自攻入城内呢?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哪还顾得上继续指挥战斗。智疾忙将后续进攻的部队,抽调了半数,亲自率领着向南门支援去了。
说来也巧,晋骄自南面朝歌城一路而来。昨日下午便已驻扎在淇水之畔,碰巧豫让也带着设伏的人马过来。二人巧遇后,在得知智疾攻城的计划后,这位公子立时就不乐意了。
“不妥,不妥。若是一不小心放走了卫姬,本公子到何处去寻?你在此地设伏,箭矢无眼,万一伤了卫姬可怎么办?”
豫让很是无语。然而,面前之人既是宗主的弟子,又是君上的弟弟。只要不破坏大局,他也很难忤逆对方的意思。
“让奉疾帅军令,自会擒下此人。公子若是忧心,大可与在下一同设伏。”
感觉豫让这人十分无趣且死板,晋骄心直口快,说道:
“本公子信不过你。与其帮你做事,倒不如亲自出马。”
“事关邦国大事,公子不可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