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接过一看,扉页上铁画银钩的几行钢笔字:赠与志远惠存。李熙,一九二八年一月二日。
“先生,您这是?”
“这书,我送你!”
“不不!”志远连忙推辞:“谢先生好意,我不能收。”
李熙坐不住了,把身体重心,放在右脚上站了起来,表情非常严肃:“收着!长者赐,不可辞,辞之不恭!”
李熙先镇以声威,继而和颜悦色:“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这书吗?在经济学领域,我大小也算是个学术权威!还真没有谁,当我的面,敢质疑我书里的论点!呵呵,你是第一个!而且质疑得非常好!”
说完,提着痛脚,用好的那一只脚,跳到边上的柜子边上,一边从里面拿东西,一边继续解释:“那天在书店,我拿了这书,准备结了帐就送给你的,谁知你一下子就跑没影了!本准备哪天有空了,再到书店去找你的,可年底了应酬多,一连几天都没空,今晚就是去来福和两个朋友茶聚,回来晚了,没想到遇到打劫的,更没想到是你把我给救了,真是缘份啊。”
志远捧着书,没作声。看着李熙从柜里拿出一个洋铁盒,又单脚跳了回来。
李熙重新坐下,然后在茶几上打开洋铁盒,盒里的是点心,顿时,一股子甜香味弥漫开来。
李熙指着盒里的点心:“这长的是莲子酥,这圆的是红豆酥,光顾着说话,都忘记招待你了,别小看这两款点心,是我一个朋友的太太专门做了送我的,非常好吃,比城里一处春的点心还好不知多少倍,来,吃!”
“谢谢先生,我不饿。”志远客气道,其实晚饭那两个窝头早就消化了,又是看书,又是帮老赵盘点算帐,又是和人搏斗,又是搀扶李熙,人是早就饿扁了。
“折腾这半天,能不饿吗?”李熙根本不信,硬拉志远坐下,拿下他手中的书,拈起一块红豆酥,塞在志远的手里,摆出一副长者的架势:“吃!长者赐,不可辞!”
原来李熙单脚跳来跳去,就是为自己拿吃的,这份心意,还真不好辜负,志远腼腆一笑,吃了起来,虽然饿,虽然那酥饼非常香甜,而且松软酥脆,入口似飞,但志远吃得很慢,努力保持吃相的斯文。
面前的可是大学的教授,不能丢了自己的份,更不能丢了人家的份。
李熙很贴心的把志远的水杯,推到他的手边,然后手点着那本《中国工业化的途径》,一本正经的道:“小远,我虽然送你这书,其实,倒不希望你现在就看这种书。”
“哦?”一说到书,志远立即停了饮食,看着李熙,神态认真。
李熙伸手拍拍志远的肩,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你这年纪,建议你先多读史书,而不是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没个计划性,没个系统性,什么书都读。”
“史书?”志远看着李熙,盼着他继续说下去,他读书还真的没什么计划性,看到什么书感兴趣了,就读那本书。
“是的,史书!”李熙的表情,很是认真:“读史使人明智,知兴衰荣辱,并看历史风尘,让你懂人生百态,领悟人生真谛。不管是政治还是人生,很多时候都改变不了历史的重复。但是不读史的人不知道历史,不会以史为鉴,会缺少经验而做错一些读史不犯之事。不知史,绝其智;不读史,无以言。”
志远看着李熙,他本就聪明,是个一点就透的,此时受李熙点拨,心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志远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点心,站起身,恭敬一揖,眼里亮晶晶的:“谢先生指点,志远受教!”
李熙立即趁热打铁:“小远,你虽然好学,但毕竟是自学的野路子,没有师长指教,没有同学切磋,容易走弯路,如果人才因为缺失教导而不成栋梁,在于我这个当教授的看来,就是天底下最可惜的事!你才情难得,又毅力过人,自学不懈,是个很难得的好学生,我对你真是爱才心切,一见如故,你还救了我,有恩于我,你若不嫌弃,我来做你的导师可好?”
兹体事大!志远没有立即回答。
李熙所说,他认同相当的一部分,但并不认同自己没有师长,在志远心里,爷爷老杜头、爹爹海山、三大爷庆文秀,谊父虚云和尚都是他的师长,当然他是非常想有李熙这么一个有大学问的大学的教授当他的老师,但,自己还是个有契约的小学徒,还有两个多月才期满,而期满后,差不多就是讲武堂开学的时间了,考讲武堂笔试的成绩已经公布,他知道自己名列前茅,虽然还有一门术科没有考,但考上讲武堂,已是罐里逮王八——十拿九稳的事情!
自己能挤出时间跟李熙学习吗?志远没有把握。
时间上不允许拜李熙为师是其一,其二就是,自己和李熙,相识日子还浅,不论李熙身份多么的高贵,怎么对自己“爱才心切、一见如故”,志远都还对他依然保持着戒心。
谁让志远曾经摊上过古蝎子这样又“爱”他又害他的“师傅”呢。
见志远不说话,李熙心里不但不恼,反而更欣赏,自己如此富贵,光一身衣服都几百个大洋,这孩子聪明,不会看不出来,可却不盲从,眼皮子不浅!
李熙笑道:“老师选择学生,学生也可以选择老师,当不当我的学生,先不忙决定,我帮你办张旁听证,你到大学里旁听一下我的课,对胃口了,真心认同了,再拜我为师不迟!”
“旁听?”志远两眼放光,立即就应道:“好!”
这可是个不错的建议,虽然那意味着又得向掌柜请假,请假一天得多上三天的工来补偿,但志远心里还是一阵子激动,进大学哦!以前冒险扒窗子,听的不过是小学的课,还是偷听,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正儿八经的坐在大学的课室里,听老师讲课。
李熙笑了。
而这时,朱厚辉,也非常“适时”的,端着姜汤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