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
这天,时任伪满洲国“参议府议长”的张景惠,在家为长辈做整寿,他位于长春新民大街附近的西宅,热闹非凡,除了大宴亲朋,还请了京城的名角,来唱堂会,而最扎眼的,就是院子里搭了布幕,晚上还会在这里放一场电影以娱宾客,这可是又时髦又贵气的玩意儿。
时近傍晚,张宅门前更是车水马龙,近支亲戚和一般朋友,早就按约来了张家,已经在席上坐了好半天了,而这会子上门的,基本全是来参加寿宴的“日本友人”和达官贵人,张景惠以主人身份,在大门口亲自迎接。
张景惠,“九一八”后投降日本人的东北军阀巨头之一,擅得于人和,是个‘好好先生’。在满洲有一定声望,但毫无学问,正因为是个庸材,只知道日本人要什么就给什么,反而得到日本关东军放心使用,在“伪满洲国”的首位“总理”郑孝胥因言获罪后,接任“总理大臣”,张景惠在“总理”任上一干就是十多年,可称为满洲国政坛的不倒翁。
又一辆黑色福特轿车,通过了街口张家人的迎候,开到了张府门前,车一停定,早有陪张景惠在门前迎客的张家子侄辈上前,为客人打开车门,从车里下来的,先是一位一身浅色西装、极漂亮的年轻人,然后是穿着西装打着领结、提文明棍的李熙。
张景惠一见,忙上前和李熙寒暄,这李熙虽然只是个部长,官位没有自己高,但人家有能耐啊,是留过洋的博士,大经济学家!
在满洲国架构内,连傅仪都不敢和日本人顶硬,这个李熙倒敢和日本人叫板,积极倡议将日本人管辖的满铁的附属地,交还给满洲国管辖,说来也奇怪,多少官员,因为反对日本人对满洲国的压制,特别是反对日本人包办了满洲国的国防和外交,而被撸了官,而这李熙,不但没被撸官,还因为在经济方面屡有建树,除了原来的官职,日本人还让他新兼了满洲国中央银行的行长,这可是日本人正捧着的红人!
这个日本人面前的红人,不但有真本事,能把满洲国的经济搞得有声有色,还和多个日本上层人物,私交极好,特别是满铁总裁内田康哉。
张景惠对李熙,心里还真是佩服的,除了佩服他既敢言还能得到日本人的青眼有加,就是佩服他对满系同僚,从来不会持宠而骄,对谁都不会端架子,让人与之相处,如坐春风!
还有两样,张景惠一直在心里暗中羡慕,一是羡慕李熙能说一口流利的、完全不带口音的日本话,这在一众的满系官员里,简直就是鹤立鸡群!二是羡慕李熙有个又漂亮又乖巧、还极会做生意能帮李熙赚大钱的“儿子”李纳李善德。
这李善德不但有生意头脑,还天生就有如暗夜明珠般出众的容貌,加上为人温文有礼,谈吐大方风趣,年纪轻轻的就学识渊博,故而总是聚会上女人们注目的焦点,有这样的儿子,自然也就倍儿的有面子,加上李熙的夫人,近年好清静而不好交际,所以李熙,在不少交际场合,经常带“儿子”而不是夫人一起出席,凭着有个好儿子,父子二人虽然谦和低调,李熙还是出够了风头。
“张伯伯好!”从福特车上先下来,把老师李熙从车里护持下车的志远,礼貌的待两位长辈的寒暄告一段落,及时的上前与张景惠见礼。
张景惠看着志远,笑得一脸都是褶子:“善德啊,我就猜你今天会跟你爸一起来,你果然就来了,让我赚了个小彩头,哈哈!”
边上李熙闻言笑道:“啊?你们不会是,又在赌我今天来贺寿,是带夫人还是带善德吧?”
李熙一边笑着,一边示意同车而来的亲随朱厚辉,把早就准备好的装着名贵野山参的礼盒,交给张家人,然后和张景惠又寒暄两句,就在一位张家子侄的引领下,带着志远,进内入席。
张景惠在前头迎宾,却不知他家西厢管家们的办事房里,差点打架打打出了人命!
张府的二管家和人起了争执,二管家专门负责这次寿宴的筵席,而起争执的原因,是都已经准备要开席上菜了,竟然有人请求要改菜单!
不是主家或客人有什么特别要求要临时改菜单,而是张家雇佣来、做菜的厨子!
一个小小的厨子竟然敢要主家改菜单,这简直他妈的就是要反了!
办事房里,一堆张家的人,其中还有几个张景惠卫队里背短枪的卫兵,齐刷刷的亮出了家伙,枪口全指着一个双拳紧握、短打扮、怒目而视的大汉,而大汉边上,有个穿长衫的中年人,对着二管家磕头如捣蒜,苦苦求饶。
这个大汉,这个敢请张家临时改菜单的人,是春江饭店的厨师林有,而他边上为他向二管家磕头求情的,是春江饭店的经理王贤。
这次寿筵,张家是请长春丰乐路上现时已经出了名好味道的春江饭店到家操办,席面上的一应物事,由春江饭店全包,这种全包,在饮食业界可是很有脸面的事,春江饭店尽全力奉承,别的不说,光是带来的专业的女侍应,全一色簇新的红色旗袍,还有全套的全新桌布餐具,都是为这次全包特别订制的。
而整出搞得人家亮了短枪这么一出,是因为林有的爹!
就在之前,有林有家所在的东香屯的邻居,急跑了来,通知林有,说他爹突然大量咯血,喘不上气,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要他赶紧回家去,不然只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这次春江饭店全包,是在张家的后院里,特别划了一块地方,支锅垒灶,正在忙活着准备各种食材的林有,听了邻居报的消息,立马求春江饭店的经理王贤,让他回家去。
王贤当然不肯:“你妈了个巴子!这都啥时候了?就要开火了,你才来撂挑子?!”
林有怒目圆睁:“你没父母?!现在我爹都快不行了,我娘眼睛又看不见,家里又没别人,连个能帮我爹请大夫的人都没有!我爹要走了,连个能给他停床的人也没有!我要不回去,还不知我娘会怎么样!你让不让,我都一定要回去!”
王贤不准林有走,明说不但不准林有现在走,就算是今晚席散之后走都不行,因为这次寿筵并不止一天,明天中午还有一次家宴性质的筵席要包办,而且张家夫人指定了,要上林有独家拿手的“肝糕”,款待本家的老太太们。这足够林有今晚上忙活个大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