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忽然停下了脚步,李狗剩跟着停下,静静的等志远开口。
志远就那么站在当街,好一会,才道:“我想喝点酒!这会子,还有哪里的饭馆没关门吗?”
李狗剩听了,心里就疼了一下,看来哥儿今天真的很不开心,不开心到要找地方喝酒。这些天,李狗剩没事就到熙德堂里混,只要事关志远,他什么事儿都留心,他知道志远并没有酒瘾,还是个“三杯倒”。
“这么晚了,饭馆关门了,除了长三堂子(即高级青楼),就是几个大的舞厅和俱乐部还营业吧,长三堂子我熟,舞厅和俱乐部只怕哥儿比我更熟一些。”
“那算了!”志远情绪低落的转身继续往前走。窑子他是不会去的,除了洁身自好,还事关老杜家的名声,而那些舞厅和俱乐部,太过张扬,他不想被熟人看见。
李狗剩想了想,拉着车快步追上去,对志远道:“哥儿,我想起来了,有个大车店边上有个小酒馆,这会子肯定还开着,那地方专门做晚上才赶来住店的客人的生意,别说这会子,半夜都还开着呢!就是酒菜没长三堂子里的精致。”
小酒馆倒是合志远的意,就问:“在哪?”
李狗剩笑了笑,按下车把:“哥儿上车吧,我拉你去。”
志远瞥了一眼黄包车,伸手取下挂在边篷的灯,递给李狗剩:“挂车把上吧。”
他不想被别人看见他。
李狗剩似乎明白志远的心意,把灯火拧到差不多最小,然后挂在车把前端。
李狗剩拉着车小跑起来,偶尔回头瞟黑乎乎车斗里的志远一眼,志远今晚的忧郁和愤闷,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车斗里,志远捂着被人打肿的半边脸,心里郁愤不已,人都有点恍惚。
不是因为好好的日子,就因为那个从天而降的森田贞男,全变了样,而是志远真切的感觉到,下来的日子,只怕是要身不由已了。
你不想当特务,可有人用枪顶着你的脑袋!要么当特务帮日本人作恶,要么死,没有其它可选。
这就是亡国奴的滋味!
金致一,死了。
听说,人到医院时还有气,延到下午死的。
对金致一,志远心里很是惭愧和不安,因为他用眼神,唆摆金致一当出头鸟去抗争,他万没想到,森田贞男敢对金致一这样的“皇亲国戚”痛下狠手。这金致一,和他有同学之谊,李熙的夫人是前清的格格,是金致一的姑姑辈,算起来,还是不远不近的亲戚。
而他肿起的半边脸,是被森田贞男打的,原因是他第一个私自出列,上前救人,抽出手帕帮金致一捂在头上止血。
被森田贞男当众从地上揪起,扇了一巴掌!要不是有迟松岩雄劝阻,只怕肿的不止是半边脸。
这是奇耻大辱!
可被人打完,还得俯首帖耳,向那疯子认错道歉。
凭什么,那疯子能这么的骑在人家的脖子上作威作福?!
就因为,他是一个日本特务?就因为他代表国家机器?
满洲国,这是他奶奶的谁的国?!
金致一仅仅是不服从分派,“抗命”,要改去警察学校,结果就白白丢掉了一条命。
****的族亲,被一个日本人就这么放倒了,可那疯子,没事人一样,依然训导了他们一个下午,别说畏罪潜逃,就连半点害怕背上责任的样子都没有!
志远突然对不抵抗的张学良愤恨起来,有那么装备精良的几十万东北军,却不敢动几万人的日本关东军,日本人打到哪他让到哪,丢下三千万没有了“国”的“民”,让他们被日本人糟贱!
志远忽然眼睛就模糊了,他突然很想大哭一场,原来没了国,民是如此的可怜!
但他知道,他不能哭!
志远悄悄的抹去泪水。他要去喝点酒,不是借酒浇愁,而是借酒回家在李熙面前做一场要生要死的大戏,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如今,是真的极有可能被逼成为一名帮日本人做恶的特务,还是在那疯子森田贞男的手下!而唯一能帮他全身而退的,是他的老师李熙!
泪水抹去,眼前重复清明,不经意的一瞥之间,街上一个行人的背影,突然引起了志远的注意。
这是一个女人的背影,穿着风衣,是志远熟悉的样式。
李狗剩脚下生风,一路小跑着,黄包车从那女人身边经过,志远把身子完全的缩在车斗里,待车子跑前了,志远在车里悄悄撑开车篷的一条小缝,向后头看了一眼。
果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