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朔州,与贺兰王都龙城邻近,是八部之中月虎部蒙氏的管辖。
在朔州春虎城东北方三十里处,有一条横贯三州的大河,名曰春水,因月虎一部自古便沿此河而居,便又有人将这条河称为虎水。
虎水之畔有一座小山横亘,山势虽不高,水流却受山所阻,绕了半圈,蜿蜒而出。有人说此地呈龙虎之势,乃是一处极有气运之所,居住此地当大兴之象。
那山上便有亭台楼阁依山势起伏而建,看上去极为奢华,建筑之上旌旗飘扬,皆印有张牙舞爪的黑龙。这里便是黑龙卫的总部所在,虽然正副军首因公事繁忙常不居于此,但仅凭这黑龙卫总部的名头,足可震慑天下,令人心生凛然。
山间高阁之中,仇斯年凭栏远眺,见大河滔滔,惊涛拍岸,倒真有水如龙,山如虎的雄壮之感。他收回目光,看向垂首侍立在旁的下属,“你可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是要负责的。”
那名下属看装束是黑龙卫卫长头衔,不过初武境修为。听到仇斯年的话,他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大声道:“回禀军首!属下亲眼所见,断无虚构!”
仇斯年笑吟吟地颔首道:“好,你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待那卫长退下,他目光移向内殿,笑道:“我那个徒弟呀——胃口倒是不小。看来是真想打算一股脑把我俩全部拉下马来。嘿!”
内殿中缓缓走出一个魁梧雄壮地身影,每踏一步,那俾睨天下的气势便强上一分,寻常人只望一眼,便会生出折服的念头来。正是贺兰第一高手蒙归元。
而在他身后还站了一人,渊渟岳峙,呼吸若有若无,显然也是一位修为极其深湛的高手,却是始终为二人驾车的百里惊声。
两人也听了那卫长的报告,蒙归元道:“如你所想一般,元神机果然要对燕云下手了。你要如何做?”
仇斯年呵呵笑道:“当然什么也不做。”
蒙归元道:“要放任西南三部吃下燕云?”
仇斯年道:“我这个徒弟心气虽高,但格局不大,总爱打些小算盘。以为收买几个手下,干掉她儿子,黄韵清就会任凭他摆布了?笑话!凭黄韵清的本事,他绝难攻下燕云。”
蒙归元道:“我觉得元神机有八成胜率。”
“何以见得?”
蒙归元诚实道:“不知道,就是感觉。”
“哈!感觉!”
仇斯年转向百里惊声,调笑道:“你们掌门人这样说了。你这个外门宗主怎么看?”
百里惊声温和地笑了笑,谦虚道:“掌门的话自然可信。但百里还是想听听军首的看法。”
武神一脉分为内外两门。内门珈蓝洞弟子专修武道,外门摩天宫则是行走天下,为珈蓝洞输送血液。若珈蓝洞无人入世,那摩天宫就是贺兰第一大宗门。可一旦珈蓝洞中有逾越天地境的高手入世,内外两门便共尊那人为掌门人。因此百里惊声虽是摩天宫宗主,对蒙归元仍以掌门相称,供他驱使。
仇斯年笑着摇头,“看看他们现在的人手,元如意、宇文秋水、辛青,再加上金无有和宇文柔奴两个小鬼。西南三部明明还有余蕴,却只肯拿出这些人来。如此机会,还不肯倾力一搏。这便是对倚晴楼,对黄韵清估量不足。不能知己知彼,岂有不败之理?”
蒙归元沉吟片刻,忽地唤道:“惊声。”
百里惊声施了一礼,“请掌门吩咐。”
蒙归元道:“你派人传讯白罗、厉幽庭、公冶闻。三路出发,即刻攻破燕云。”
“啊?这......”百里惊声愣住,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仇斯年,一时不敢应答。
仇斯年眉头微挑,“你不相信我的话?”
“是你太相信黄韵清了。”蒙归元坦然迎着他的目光,“安居燕云八载,再利的剑也会消磨掉锋锐,她未必还有曾经的手段。”
仇斯年呵呵轻笑了两声,语气似乎加重了几分,“倚晴楼于我有用处。”
“我知道。”蒙归元点头,毫不在意道,“但这是个好机会。没有燕云,对贺兰更有益处。”
他说了这句话后便将头转向外,去看那滔滔江水,不再说话。仇斯年也盯着他沉默不语。一时间气氛蓦然僵硬,只闻外间哗哗水声。
百里惊声再也不复一直以来的从容,额角汗下,两腿却像灌了铅般不敢挪动一步。一边是贺兰第一高手,另一边是贺兰第一智者。两个人的厉害他都有过亲身体会,虽是天地境修为,眼下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良久之后,仇斯年淡淡道:“倚晴楼一倒,三部必借机发难,对我们非常不利,这你知道。”
“我知道。”蒙归元仍是一副耿直却又满不在乎的语气,“那又如何。只要你我仍在,三部就伤不到我们根基,这点小打小闹你岂会付不了。”
他一挥手道:“惊声,去吧。”
百里惊声处在内殿之中,如想要走出去,势必要经过仇斯年身旁。可仇斯年站在那儿,隐隐有阻挡之意,他踌躇不敢上前,低声道:“这个......军首,您看......”
仇斯年不理会进退两难的百里,只望着蒙归元,忽道:“如果我偏要在这件事上阻你,你当如何?”
蒙归元摇头,笃定道:“你不会的。”
仇斯年沉默一阵,倏尔展颜一笑,“不错。我不会的。”
他身子微微一让,百里惊声如得大赦,快步走出,眨眼就没了踪影。
仇斯年也望向外面风景,悠悠道:“一个人如果专精于一样东西,就总希望能把它做得尽善尽美。弹琴是这样,画画是这样,你习武是这样,我看书写字也是这样。在我那徒儿拙劣的谋划上顺水推舟,派三个流主硬攻?这件事你做得太直接粗暴了,缺乏应有的美感。我很遗憾。不妨打个赌如何?”
蒙归元反驳道:“这不是硬攻,是坐收渔利。白罗三人足以荡平燕云。”
“我不是指那件事。”仇斯年笑呵呵道:“我是说你在防备我这件事。”
蒙归元霍然转过头,正迎向仇斯年那玩味的目光。
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后蒙归元坚定道:“倚晴楼要灭。”
仇斯年点首道:“可以。这么点小事,不会伤到我俩的默契。但是......”
他脸色忽地一沉,肃杀如同秋风,霎时似乎连外面轰鸣的水声也微不可闻。
“只限这次,只限这一次!这次你灭不了倚晴楼,往后就莫要用那习武的脑子来质疑我!”
语气森冷,言辞尖锐,蒙归元望着仇斯年,手轻轻抬起,在栏杆上拍了拍,虽然没有说话,但只这一个动作便带出骇人的气势。
仇斯年依旧负手而立,脸上还带着些许笑意,好像浑然不觉那重重压迫。
蒙归元足足盯了仇斯年半晌,似乎在衡量,只一下一下拍着栏杆,不知过了多久,他粗粝地手掌攸然一收,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