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空气沉闷,扑面的春风夹带浓浓湿意,一场大雨正在酝酿。
费九关出了谢府,牵着马走在街上,思索下面该去哪儿。
他探手掏钱,准备看看自己还剩下多少银两。可往怀里一摸,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昨日与司徒小对掌,撞坏了一户人家屋顶,压塌了那家的床。他把身上的钱全部留给了那户人家,竟是忘了给自己留点。
他再次望向大街,久违的升起踌躇之情。好像身处汪洋大海漂流,四面皆是一望无际的海浪,寻不见一片陆地的影子。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倚晴楼在南都有分号,费九关相信南都分号一定接到了自己抵达南都的消息。如果从那里取些盘缠,分号的掌柜自然不会拒绝。
可是这样实在有点……丢人。
若是传回倚晴楼,义姐义母要如何笑话自己?
费九关坚定了自食其力的想法,默默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天上闷雷炸响,像是发了一声令,雨终于淅淅沥沥的降下,倾洒大地,雨雾悄然升腾,顷刻间把南都笼罩在氤氲中。
费九关牵马站在檐下躲雨,看着街上的男女老幼四散归家,转眼就只有稀疏的行人匆匆而过。
有个小女孩,似乎没料到这雨说下就下,捧着刚买的桂花糕,慌里慌张地在街上跑,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啃泥。她望着掉落在地的糕点,也顾不上爬起,就这么趴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女孩正摔在费九关眼前,见她憨态可掬,费九关忍不住面露微笑,郁郁之情稍减,走过去把她提起,拎回了屋檐下。
那小姑娘衣服上都是泥泞,湿漉漉的,此刻被提着后襟,四肢悬空,像是一只落水后被救起的大猫。
她乍地凌空而起,小拳空挥几下,张牙舞爪,意图挣脱费九关的大手,回眸瞪道:“你放开!”
费九关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粗鲁,下意识手一松,那小姑娘猝不及防,啪叽摔在地上。
她哼哼唧唧从地上爬起来,鼻子都摔红了,一撇嘴,委屈地哇哇大哭起来。
费九关细细打量这个小姑娘,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的碎花襦裙,上身是鹅黄色衣衫,眼泪似断线的珍珠,大滴大滴从粉嫩的脸蛋滚落,看上去十分可爱。
费九关起了迟疑,觉得这女孩看着居然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又一时想不起来了。
于是抱歉道:“小妹妹,对不起啊。”
那小姑娘抹了一会儿眼泪,看到费九关也是愣了一下,哭声顿止,歪着小脑袋,泪光莹然的瞧向他,不确定道:“费九关?”
费九关愕然,“怎么连你也认识我……你是……观莲?!”
他这才想起来,小姑娘正是他去年在他陵川遇见的女童观莲!
当时他和柯一尘刚刚结识,彼此看不顺眼。而观莲则是出来寻她一位离家出走的长辈。三人在中平城一家酒楼相遇,费九关请她吃了顿饭,还引了一群流氓把柯一尘毒打一顿。
他又惊又喜,手托腋下把观莲举起,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
其实无怪他没有一下认出观莲。去年一年他经历太多,见到的奇人异事数不胜数,难免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丫头有些淡忘了。而观莲则不同,她自从下山,就没遇上多少人,其中算得上好人的唯有费九关一个,因此对他印象深刻。
被他举起来,观莲也是破涕为笑,倍感亲热。咯咯笑道:“你也来南都啦?那个坏心眼的漂亮公子呢?被你欺负跑了?”
费九关笑了起来,“我哪儿敢欺负他。后来我俩遇到了不少事。结拜成了兄弟。”
“噢……”观莲似懂非懂,不过她也不往心里去,随口问道:“你现在要去哪儿?”
这话一下戳中了费九关的软肋,他尴尬道:“这个......我打算寻个地方先落脚。”
观莲眨眨眼,长睫毛忽闪忽闪,“你是不是没钱?”
“你怎么知道?”
观莲得意洋洋道:“我在南都一年了,看到好多吃了白食又没钱结账的人,都是你这种表情。”
费九关无地自容,“你还挺有生活。”
观莲咯咯笑了起来,拽住费九关袖子,“你来我家吧。”
费九关一愣,“你家在南都?”
观莲道:“大伯偏要住下,我们就在南都买了房子。”末了她意犹未尽的感慨,“你知不知道,金叶子其实很值钱的。”
费九关颇感踌躇,“带我一个大男人回去,你就不怕家里长辈责罚?”
观莲满不在乎道:“我家里就一个大伯,现在喝酒快要把自己喝死了。没关系!而且你是好人,义母说了,对待好人,要及时施以援手。”
“嗯……你义母真是仁善之士。”
“义母还说,因为你帮了他们,他们一定会加倍回报你。好人都是死脑筋。”
费九关语塞,轻轻拍着观莲脑袋,“以后这句话就不要往外说了。”
两人并排站在屋檐下,望着外面瓢泼大雨,闲谈去年一年彼此的经历,等待雨势小些就动身离开。
观莲忽然一缩脖子,前言不搭后语道:“你听到了吗?”
费九关点点头,眼中不无惊讶,像是重新认识了观莲,“听到了。”
他俩都听到,在那雨声中有一阵悠扬婉转的歌声飘荡。
歌声若有若无,缥缈轻柔,好似千里外有不知名的佳人在倾诉愁肠。若非耳目聪明、气劲深湛之士,绝难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