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我去往扬州之时,路途所见,却是满目苍痍。何也?盖因官不为官,商难成商,以致民无生路。所谓江南繁华处,不过独官商富尔,而民贫苦。
两淮之地,历来为盐盛之处。而此处官吏为敛钱财,却以盐引压制商贩,而盐商则与官府勾结,欺压百姓。可笑今上却称赞季方平打理江南盐业之事。不知何处可赞?
季方平在其位,却不谋其政。甚至于欺压百姓,以敛私财。如此不忠于君主,不义于生民之辈,以和面目存于世间?唯有一死方可谢罪。”
此话一落,沈昭眼里便露出阴沉之意来。
沈存尧则是神色大变。
他知晓沈昭方才言词之冗长,语气之沉重,其实多为掩饰,所求不过最后这一句,她只欲让季方平官位不保,甚至于命丧黄泉!
他虽对朝中文臣所知不多,却清楚季方平任两淮盐运使,为百姓言事之时甚少。虽则今上对其赞誉有加,但朝野内外皆知其为贪官污吏,只因其舅父为当朝权臣,难以撼动其地位。
他少不知事时曾闻祖父言及季方平此人。言词见不乏愤恨之意,却碍于程濂之势而无计可施。以沈家如此之权势,仍不可动其半分,沈昭又有何本事,敢出如此言论?!
莫非想借私运一事让对方锒铛入狱?可此法若能成事,私运一事又怎会屡禁不绝?再者,她又要如何以此事相挟,逼朝廷问罪季方平?这做法简直是胆大妄为!
“少明,此事不可行!”
他急声呼道,欲打消沈昭的念头。
“若仅凭私运一事,便让季公覆伏法,他不会猖狂至今。朝中势力牵扯过多,程首铺又一手把持朝政,谁也不敢轻易出头。
若你真将季公覆之事公之于众,即便证据确凿,亦难以令其担罪。更有甚者,会让程党中人记恨,届时便是覆水难收。我知邯郸余家忧国忧民,清廉洁明,不欲奸臣猖獗,可此事绝非你之力所成。”
沈昭早知他有此劝诫,神色间仍是坦然,带着淡淡的笑容,“沈兄,我今日之所以将此事告知于你,是念在你我结为至交的情谊上。至于他事,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少明!”
沈存尧还欲劝诫一番,却沈昭神色淡淡,显然是不欲多谈,他顿时泄了气。半晌后,复又问道:“那少明准备如何行事。”
这次沈昭说得言简意赅,“自是劫货,扣押人质,而后击鼓鸣冤。”
可这些法子在沈存尧看来,全无可取之处。劫货扣人先不说,单说这击鼓鸣冤,何处击鼓,向谁鸣冤?即便事成,对方仍有法子逃脱罪责。此事又非不曾出现。
可一见沈昭眼里的愤恨与决然,他便哑口无言。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我知晓你必不欲我插手插手。我不强求,可你若是缺了人手,大可同我说。沈家忠义之辈不少。”
“我在此谢过沈兄。”
沈昭有模有样地朝他拱手行礼,反倒带着几分俏皮。
沈存尧十分无奈,心里头又憋着气,见沈昭这般,反倒是偏过头去,不再理会她。
沈昭也不在意,复又提及他事。
“听闻沈兄如今已有婚姻,不知何时可讨杯喜酒喝?”
提起此事,沈存尧向来冷淡的脸上竟露出几分羞意来,他轻咳一声,佯装满不在乎的神色,道:“……是自小便认识的人家,日子订在十月底……少明若是有意,大可来喝一杯。”
沈昭原以为沈家是为稳固权势而联姻,可见沈存尧这般模样,倒像是极为满意。看来沈家还是考虑周全的。她心里头亦有些欣慰。
不仅为沈存尧能有个心意相通的妻子,也为沈家始终带着温情行事。她来此处,只想看看沈氏后人是何种模样,又是如何处事的。
沈家若一直这般心怀善念,她倒可安然离去。原是已死之人,在此寻觅,只因心有所念,无所念,便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