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如何?”想着施针的效果,又瞧着她越来越蹙的眉头,凤沅关切地问道。
阮沐雨捂着肚子,见她担忧的眼神,面色稍稍放松:“疼痛尚可忍受,你别担心。”比起针灸的恐怖,还是肚子疼比较舒服。
“咱们走。”凤沅带上乔装打扮的工具,扶着阮沐雨,往太子府后门而去,“先上马车,再帮你化妆。”
阮沐雨捂着肚子想了想,止步说道:“马车颠簸,不易上妆,不如我忍一忍,你在这替我上妆吧?”
“没事,路上上妆,也少耽误些时间。”凤沅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外走。施针,讲究穴位,确实不能在马车上,但是乔装打扮还是可以的。
走出房间,便见阮相迎面而来,见女儿一脸惨白之色,不由心疼,却不表露于色,而是转向凤沅微微一拜,问道:“太子是否需要老臣一同前往?”
“阮伯父就在此静候佳音吧。”凤沅回之一笑。
阮相又是躬身一拜,说道:“小女就有劳太子费心了。”
“理应如此。”凤沅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难得阮相当众关心她,阮沐雨心生感动,投以一个安慰的眼神,也回应道:“放心吧,爹,我没事。”
“一路当心。”阮相简单回应了女儿,短短四个字,却透着满满的父爱。
说完了话,阮相也不耽误,马上送走了她们,毕竟耽误的时间越长,女儿的痛苦时间也越长。
如是,二人上了一辆普通的马车,乃是芳芜从外头临时租来的。
阮沐雨的贴身侍女,名为映寒。因乔装打扮,所以映寒不能一同跟去,太子府的下人恐怕也都要避嫌。于是,凤沅自骠骑侯府寻了一位打杂的下人,假作阮沐雨的贴身侍女,与她们同行,往洛华街而去。
景玄雇用的侍女,自然是可信的。凤沅并没有避着她,上了马车,便开始给阮沐雨上妆、换衣裳。
那侍女也是个有眼力价的人,知道凤沅替阮沐雨更衣,多有不便,便主动接下了衣裳,熟练地给阮沐雨换了上去。
“本太子的话,你都记住了?”凤沅问道。
侍女点了点头,将凤沅串好的供词,重复了一遍,说道:“太子爷的吩咐,奴婢必定竭尽全力。”
“嗯。”凤沅伸手入怀,取出一锭银子,交到她的手中。
侍女微微一惊,没想到凤沅会给她银子,连忙推了回去:“奴婢们谨遵侯爷的吩咐,任凭太子爷差遣,怎能收太子爷的赏银?”
“没事,收着。”凤沅执意要给,绕过她的手,直接塞进她的荷包里。
侍女无奈,却也不敢抗命,只能心中有愧地收了下来:“太子爷放心,奴婢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阮沐雨乔装罢,马车也停在了逆世堂附近。凤沅先一步下马车,于一家酒楼中,静静等着阮沐雨的消息。
放下了凤沅,马车继续前行,很快到了逆世堂门口。
侍女扶着阮沐雨走下马车,一步步走进了逆世堂。
阮沐雨捂着肚子,抬眸,瞧了一眼逆世堂的匾额,确与其他医堂无异,只是格局比其他医堂大了许多,甚至与悬壶济世差不多大。一个普普通通的医堂,只有一名坐堂大夫,用得着这么大的格局么?
“小姐,当心门槛。”侍女轻声提醒了一句。
“嗯。”阮沐雨应了一声,抬脚,跨过了门槛,转眸,看了一眼药柜,“小印,你去问问,如何看诊。”
“是。”侍女小印应道,先扶着阮沐雨坐在凳子上,才走向药柜去问。
逆世堂已经颇具名气,来看诊的人自然不少,加之坐堂大夫只有一个,所以病人都要排队,除非有紧急情况。
小印倒是聪明,走到药柜前,便是一脸着急,忙对药柜抓药的男子说道:“我家小姐好像中毒了,情况危急,小哥,您看,是否能行个方便啊?”说着,伸手荷包,取出凤沅赏给她的银子,偷偷交给那名男子,同时,向他抛了一个媚眼。
小印虽只是个打杂的,连见景玄一面的机会也无,却生得十分标致,性子也放得开。
一个媚眼,抛得小哥心神荡漾,立即被她迷得不知东南西北。接过银子一看,又向银子偷偷塞了回去:“姑娘不必客气,岂能收姑娘的银子?”看样子,他对她产生了兴趣,想要有进一步的发展。
小印看得明白,自然尽力配合:“小姐待我有恩,还请小哥行个方便,让肃大夫尽快为我家小姐诊治,我也好……”说着,趁着外人不注意,勾着手指,轻轻地点于他的胸膛,媚惑十足,“我也好专心与小哥交谈。”
“你家小姐的情况,确实十分紧急,我这就去告知师父,请他尽快为你家小姐诊治。”小哥被点得浑身一阵哆嗦,高兴得合不拢嘴,说完了话,便一路小跑,向肃大夫的方向而去。
瞧着他的背影,小印面色一瞬下沉,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臭男人,装腔作势!”病人如此之多,他也不问问她家小姐是谁,便断定情况紧急,睁着眼睛说瞎话,虚伪至极。
男人,就是如此。
小印因为性子放得开、生得标致,所以经历过的男人比较多,早已看腻了这些。男人,总是经不住勾引!
自然了,在古代的封建思想下,她经历男子时,皆是偷偷摸摸的,不会因此影响了自己的名节。
小印转身,回到阮沐雨身旁。
“如何?”阮沐雨问道,瞧着耐心等候着的一大批病人,和源源不断进来的人,她还是有点心慌的。虽说针灸之后的疼痛,没有任何副作用,但疼着等,也不是办法,还是越快解决越好。
“奴婢已经告知,小姐情况危急,必须尽快诊治。”小印答罢,低眸,担忧地瞧了一眼她的肚子,“小姐看似十分疼痛,真的无事么?”
“确实好疼。”阮沐雨已经没了说话的气力,脸色较之之前,也更加惨白了。即便如此,她也十分相信凤沅的医术,点了点头,回应道,“无事,你放心。”
小印应了一声,却忍不住担忧。阮沐雨的脸色,实在太过憔悴,即便是个毫无血缘关系,也从未接触过的人,也是我见犹怜,不禁想要关心她。
“怎么还不来?”这一刻,小印只觉时间过得好慢。
“会不会被肃大夫拒绝了?”阮沐雨心里没底着。或许肃大夫觉得她的情况不够危急呢?如此一来,她岂不是要疼死了?
“若真如此,奴婢立刻送小姐回去。”小印知晓分寸,若真有危险,便带着阮沐雨尽快撤离。
“没事。”阮沐雨却十分坚持,摆了摆手,道,“再等等。”
愈发剧烈的疼痛,令阮沐雨双眉紧蹙,表情狰狞,满头虚汗。
小印十分担忧,忙拿出怀中的绢帕,轻轻地替她拭去额上的汗珠:“小姐,咱们回府吧?”
“无碍的,只是我格外怕疼一些。”阮沐雨依旧坚持,忍耐之间,只见不远处有一名男子,小跑而来,像是冲着她们的方向,忙问道,“是他么?”
不等小印回答,男子已经站在她们面前:“请小姐移步看诊。”
他的样子一本正经,与方才对着小印色眯眯的样子,全然不同。伪善之人,就是如此。
“多谢小哥。”小印用她最温柔的声音说道,扶着小姐起身之际,还不忘给他抛一个媚眼。
这样的眼神,令他着迷,也令他沉醉。虽然明白,这种女子不可能娶回家做妻子,但平日玩一玩,或者纳为小妾,还是很合适的。像小印这样的姑娘,不受男子尊重,却受男子喜爱。
“小姐当心。”小印小心翼翼地扶着阮沐雨,一步一步,以阮沐雨可以承受的最快速度,往肃大夫走去。
终于,坐在了肃大夫面前。
只见那位肃大夫,留着长长的胡子,四十岁左右的样子,慈目和善,从表面上看,是一个极易令人放心的“好人”。
阮沐雨捂着肚子,不忘细细看他,穿衣略显老态,且过于表现自己的和善,寻常人或许看不出异样,她却看得明白,这是个心术不端之人。
“这位姑娘有何不适?”肃大夫一如平常地问道,问罢,示意了一下桌上的棉垫。
阮沐雨会意,空出捂着肚子的手,抬起手,置于棉垫之上:“有劳肃大夫。”
肃大夫点头而笑,比起其他郎中,更多几分亲和力,取出一块纱布,盖在阮沐雨的手腕上,隔着纱布,细细替她把脉。
原以为只是寻常的腹痛,没想到似有中毒之状,肃大夫微微一惊,随即问道:“姑娘来前,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阮沐雨疼得说不出话来,小印替她回答道:“我家小姐只是用了早饭。早饭用的是枣泥山药糕、阳春面、绿豆小酥饼,喝的茶是茉莉清茶。小姐早饭一向食之不多,茶也喝的很少。”
肃大夫闻言,点了点头,取出一枚银针,于阮沐雨的鬓发间,施了一针。
几乎是一瞬的工夫,阮沐雨便止了痛。
止痛的一刻,阮沐雨暗暗一震。她的目的是来探药的,怎么被一枚银针治好了?探不到药,她一路疼痛,岂非白疼了?
想至此处,阮沐雨再次一惊,难道这郎中看出了她的假病,所以才与凤沅用了一样的方法,揭穿了她的谎言?
阮沐雨有些不敢抬眸,却还是忍不住瞧了一眼。只是一眼,她便松了一口气,以她的观察,肃大夫并未识破她的谎言。
“肃大夫果然妙手回春!”阮沐雨随口夸了一句,只当自己被治愈了的样子。
肃大夫闻言一笑,依旧笑得慈祥和蔼,解释道:“这一针只是暂时止痛,达不到痊愈之效。”
“原来如此,多谢肃大夫。”阮沐雨微微一笑,就像一个普通的病人,“大夫,我这是得了什么病?”
肃大夫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一心问道:“不知姑娘今日去了何地,见过何人?”
“只是晨起、用了早饭,一如寻常。早饭之后,没过多久,便胃痛起来,于是急急而来,寻医问药。”阮沐雨回答道,拿出自己的绢帕,将额头新出的虚汗,一点一点擦去。
肃大夫认真听着,点了点头:“依姑娘的病症,应是身中砒霜之毒。”
阮沐雨闻言,故作一惊,小印亦是惊得捂住了小嘴。
见她们如此震惊,肃大夫连忙补充道:“姑娘所食不多,毒性不深,还不至于危及性命。”
一听不会危及性命,阮沐雨故作松了一口气。
小印却还演着,上前一步,满脸写着担忧:“大夫,果真不会危及性命么?那可是砒霜之毒呀!”
“请姑娘放心,老夫自有分寸。”肃大夫宽慰道,说着,开始准备接下来要用的医具。
小印担忧之色,稍稍减少,又问道:“那我家小姐,该如何解毒?”
“老夫先将姑娘身上的部分毒素逼出,再写个方子,于药柜抓药,带回去煎服,三日即可清除余毒。”肃大夫说话,总是柔声细语,脸上也自始至终挂着和善的笑。
如是这样,慈眉善目的样子,确实很容易令人相信他。毕竟,大多数人,往往只看表面,缺少了明辨是非的能力。较之常人,阮沐雨便是多了一分是非分明,肃大夫的伪善,自然躲不过她的锐眼。
“如此甚好,还请大夫快些诊治吧。”阮沐雨将心思恰到好处地隐藏,没有表露一分。
她隐藏得很好,即便肃大夫是个聪明人,也不一定看得出来,更何况肃大夫每天要看那么多病人,疲累的状态,难以令他保持明辨是非的清醒。
“请姑娘躺在长椅之上。”肃大夫指了指一旁的长椅,转而对其他人说道,“你们都回避。”
“是。”房间内所有人,都应声退了下去,最后,只留小印一人。
她是小姐的贴身侍女,自然要贴身照顾主子。
“老夫的行医之法,与其他郎中略有不同,还请姑娘不必惧怕,老夫必能治好姑娘的病。”肃大夫如此说道,像是一句常话,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每这时,都要提醒一句,既是对阮沐雨说的,也是对小印说的。
他自信自己的医术,之所以独一无二,与其他郎中不一样,是因为他比所有郎中都强。他的行医之法,才能叫做真正的郎中。以他的医术,足以在皇宫的太医院,取得一定地位,受到皇帝的重用。
“大夫请。”小印应了一声,坐于一旁的凳子上,耐心等着。等待之际,不忘看一看肃大夫的行医之法,以便记下来,告诉凤沅。
自然了,阮沐雨也在看,看不到的地方,便尽力感受着。
起初,似乎与其他郎中没有不同,只见他拿出银针包,一瞬展开,置于崭新干净的桌子之上,眼力极快地挑选了一枚银针,扎入阮沐雨背后的穴道之中。
因为之前替她止了痛,所以这时,阮沐雨还感受不到痛意,任由他施针着。
没一会儿,止痛的效果便过去了。
行医枯燥,小印看着看着,便有些困了,差一点睡过去,突然,阮沐雨一声大叫,吓得她腾地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小姐?!”转眸一瞧,依旧是施针的画面,肃大夫也依旧慈眉善目的,好似没有任何问题。
“小姐怎么了?”小印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无碍,只是过了止痛之效。”肃大夫无奈一笑,解释了一句,阮沐雨是他见过的,最怕疼的病人,随即问道,“你家小姐是否尤其怕痛。”
小印并不了解阮沐雨,只是瞧着她怕疼的样子,点了点头,编道:“我家小姐确实很怕痛,平日里被绣花针扎到,亦是疼得落泪。”说着,表现出一脸担忧,“请大夫再为小姐止痛吧?”
肃大夫却摇了摇头:“止痛,只是一时的缓解之法,不可多用。”说着,取出一枚更细更长的银针,对阮沐雨说道,“请姑娘稍稍忍耐,很快就好。”
为什么又是施针……阮沐雨心里是欲哭无泪,很想骂人的,脸上却还要表现出该有的礼貌:“有劳肃大夫了。”
“姑娘客气了。”肃大夫回应一句,找准了穴位,又施了一针。
“啊!”阮沐雨疼得大叫,为何这个肃大夫施针,比凤沅还疼?难道是因为肃大夫是男子,手劲比女子大,所以更疼?
“还是为小姐止痛一下吧?”小印实在不忍心,继续听阮沐雨惨叫了。
“那好吧。”肃大夫也没想到阮沐雨如此怕痛,其实,这是常人可以忍受的疼痛。答罢,他再次施针,替阮沐雨止了痛,紧接着,继续逼毒。
逼毒告一段落,阮沐雨还以为结束了,正想从长椅上起身,却被肃大夫制止:“姑娘稍候。”
“还要施针?”阮沐雨已经怕了。
“并非施针。”肃大夫笑着回应,转而走进内室,又走了出来。
小印瞧了一眼,并未瞧出任何变化。
阮沐雨明察秋毫,第一时间看见了肃大夫手上的马蜂,着实一惊。
只见那只马蜂,露出凶神恶煞的面目,一身彩衣,弥漫着剧毒的气息,找准了目标,死死地盯着阮沐雨,像是随时要将她蛰死。
小印的反应比阮沐雨慢了一步,毕竟不如阮沐雨的目达耳通,直到肃大夫走近,才看见那剧毒的马蜂,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连忙护在阮沐雨身前:“肃大夫这是做什么?”
这也是阮沐雨想问的问题。
他识破了她?
为何要拿出马蜂?
想要在此处,夺去她的性命么?
被马蜂蛰一下,她会死么?
无数的问题,迅速地飞过阮沐雨的脑子。阮沐雨只觉得脑袋快要炸了,紧紧地盯着那只马蜂,不禁浑身一颤。
“姑娘莫慌,”肃大夫安抚了一下马蜂,抬眸,又冲着她们慈眉善目地一笑,解释道,“这是老夫的独门医术,以毒攻毒,绝不会伤及姑娘的贵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