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马蜂的一刻,阮沐雨全身的神经,都处于紧绷的状态,转眸,仔仔细细地解读了他的眼神。
回馈一如之前,他并没有起疑。
是否她看错了?他真的没有起疑么?
阮沐雨又是一轮试探,结果依旧如此,他没有起疑。
他若没有起疑,为何要用马蜂,难道,他是一位毒医?!
阮沐雨这才惊觉,为何他们总说他的行医之法,与其他郎中略有不同,他自己亦是如此评价自己,原来,那神秘的行医之法,便是以毒攻毒!
“不知肃大夫,如何以毒攻毒?”阮沐雨收起恐惧,正色问道。让她吃了马蜂?还是让马蜂蛰一下她?还是其他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法?
“不知姑娘可听说过蜂疗?”肃大夫笑着问道。
小印做了好几年下人,自然不懂医术,不解地转眸,看了一眼阮沐雨。
蜂疗这个词,阮沐雨并不陌生,因为听凤沅说过。但凤沅所述蜂疗,是以蜜蜂治疗,从未听说过用马蜂治疗的呀。
“略有耳闻。”阮沐雨回答道。
肃大夫闻言一笑:“既然姑娘略有耳闻,便不必老夫多言了。老夫所用之法,便是改良的蜂疗,以毒攻毒,比蜂疗更有疗效。”
“肃大夫诊治其他病人,亦是以毒攻毒么?”阮沐雨问道,她总觉得,这个奇奇怪怪的郎中,不管治什么病,都是用毒。
“老夫的独门医术,便是用毒。来看诊的,并非都是中毒之人,但所用之药,皆是剧毒无比。”每每说起这个,肃大夫的脸上,便洋溢出一分自豪,“老夫钻研剧毒多年,试了近乎千种毒虫、毒草,才研制出这门医术,不管患病严重与否,皆能以毒治病,药到病除!”
“毕竟是毒虫,若损了姑娘贵体,那该如何是好啊?”小印表示担忧。
肃大夫却满脸自信:“姑娘请放心,老夫既然敢在此处设立医堂,便是有十足的把握。凡是来医堂诊治的病人,无不夸老夫妙手回春,老夫钻研毒物二十多年,绝不会出纰漏。”
“可那毕竟是毒虫啊……”小印依旧十分担忧,瞧着那只马蜂,也吓得一个激灵。
阮沐雨于小印的思考不同,细细想着他的话,暗暗生疑,他试了近乎千种毒虫、毒草,是怎么试的?拿自身么?他的身板,他的年纪,经得起那么多种毒物?
“姑娘放心,马蜂之毒,还远远不及砒霜呢。”肃大夫说道。
他这么一说,阮沐雨才惊觉。她若真的中毒,用马蜂或许真的可以以毒攻毒,但她并非真的中毒,用了马蜂……岂非身中马蜂之毒?
如此一来,会不会被他看出来?
马蜂之毒,会不会危及她的性命?
真是失算,来前,她们谁也没想到,这是个毒医。不然提早防范,便没有现在的担忧了。
“小姐,咱们回府吧。”小印深怕阮沐雨出事,于是放弃了。
来都来了,还受了那么多苦,阮沐雨自然不肯放弃。若因她一念之差,放弃了,因此引起了他们的疑心,而令下一次打探变得更加困难,那便更加得不偿失了。
“小印,让开。”阮沐雨心一横,说道,“有劳肃大夫。”
“小姐?”小印转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那毕竟是毒虫啊!”
因小印犹豫太久,肃大夫慈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分不悦:“姑娘既然来了逆世堂,就应该相信老夫的医术,难道姑娘以为逆世堂这么多病人,老夫的名气,皆是徒有其表么?”
记得凤沅说过,医者最讨厌的一种人,便是不信任他们的病人。明明来看病,却口口声声不信任,叫大夫们如何为他们开药?
“小印,让开。”阮沐雨再次命令道。
“但是小姐……”小印依旧担心。
“让开。”毕竟不是自己的贴身侍女,而是骠骑侯府的人,阮沐雨不好意思用太重的语气,只能以多次强调,表示自己的意愿。
“是。”小印应了一声,失望地低下头,退到了一旁。她真的很害怕阮沐雨出事,毕竟凤沅下车之后,阮沐雨的安危,便全部落到她的头上。阮沐雨若是出事了,她如何向太子交代,如何向侯爷交代呢?
“有劳肃大夫。”阮沐雨依旧十分客气。
“多谢姑娘信任。”肃大夫欣慰一笑,亦是十分客气。
依旧是背后用毒,肃大夫伸手,将马蜂放在她的背上,熟练地用马蜂的刺,一下一下地扎着阮沐雨的穴道。
因止了痛,阮沐雨感觉不出丝毫疼痛,但是并非毫无感觉,暗暗记下了马蜂所蛰的穴位,静静等着肃大夫诊治完毕。
小印站在一旁,并没有坐下来,一颗心,紧紧地揪在一起。
时间一点点过去,马蜂之毒,亦是越种越深。
很奇怪,阮沐雨并未感到任何不适,也无任何中毒之状。她暗道奇怪,这是这么一回事?难道这个毒医,真的很神?
终于,蜂疗结束了。
“姑娘的毒素,应已清了一大半。”肃大夫一边说着,一边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待老夫为姑娘开一张药房,于药柜抓了药,姑娘便可回府煎药了。”
“亦是毒草么?”阮沐雨一边问着,一边起身,由小印伺候,穿好了衣裳。
肃大夫一边写着方子,一边回答:“有毒药,亦有普通的草药,姑娘尽管放心服用,必定药到病除。”
“如何煎服呢?”阮沐雨也坐下下来,就像一个普通的病人,问着该问的问题,戏,即便到了末尾,也要努力演完。
“五碗水煎成一碗,分两次服用即可。”肃大夫答道,放下毛笔,将方子递了回去,“姑娘付了诊金,便去抓药吧。”
“多谢。”阮沐雨微微一笑,接下了药方,付了诊金,由小印扶着,离开了房间,走向药柜。
见她出来了,小哥脸上,又一次洋溢出灿烂的笑容,主动迎了上去:“小姐的病,都瞧好了吧?”
“瞧好了,有劳小哥抓药。”小印将药方递了过去。
小哥应了一声,马上前去抓药,很快将药打包好,递了过去,轻声对小印说道:“那咱们……”
“今晚子时,城门口见。”小印亦是轻声回道。她自然不会见他,这只是她金蝉脱壳的惯用伎俩。她的标致,确实会吸引来许多男子,却不是人人都能入她的法眼,当她不喜欢某位男子时,便要用上类似于金蝉脱壳的惯用伎俩。这么多年,她皆是如此,早已熟能生巧。
小印的眼神,依旧十分勾人。
小哥的经验,自然不如小印的丰富,因此信了她的话,开始期待今晚子时的花前月下。今夜,必定是个美好的夜晚!
“哼,好色之徒!”阮沐雨走出逆世堂,才如此评价道。
小印的第一反应是,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刚想问,才反应过来,阮沐雨乃阮相之女,耳通目达的本事,自然是不弱的。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阮沐雨转眸,冲她一笑。
听得出来,阮沐雨并无嘲讽之意,小印低眸,害羞一笑:“奴婢只会耍些小伎俩,登不上台面。”
阮沐雨却不以为然:“我觉得甚是聪颖。”
“多谢小姐夸奖。”小印低头,笑了笑。
上了马车,阮沐雨也伸手入怀,取出一枚银锭子,交到她的手中。
小印见之一惊,连忙塞了回去:“郡主这是做什么?”上了马车,便是她们的私人空间了,自然要改口叫郡主了。
“这是你该拿的赏银,拿着。”阮沐雨一如凤沅,执意要给。她知道,凤沅已经给过了,其实她不必再给,但小印实在聪颖,也愿意牺牲,这样的人,当受此赏。况且,一个银锭子,于阮沐雨而言,只是小钱,压根不足为道。
小印推辞不得,只好收下了银子。此时的荷包,是她这一辈子带过的,最重的荷包。二十两银子,比她一年的例银都多,带在身上,竟有一丝慌张。
马车停在凤沅所在的酒楼,接上了凤沅,才向太子府后门而去。
“无人跟踪吧?”阮沐雨问道。
凤沅点了点头:“绝尘探了路,无人。”
经凤沅调整了坐堂时间,绝尘便不必像之前那般忙碌,空余时间,皆可保护凤沅。
“那就好。”阮沐雨松了一口气,想着肃大夫的蜂疗,连忙伸手,将手腕露了出来,“你快帮我把脉,看看有无中毒。”
“中毒?”凤沅微微一惊。
说起此事,小印还心有余悸。
阮沐雨亦是满心担忧:“那郎中,说是以毒攻毒,竟用马蜂给我做蜂疗!”
“马蜂?!”凤沅万分震惊,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治疗手段,“他怎会用马蜂?”说着,忙替阮沐雨把脉。
“他说,他善用毒,钻研二十多年,试了许多毒虫、毒草,研制出一套独门医术。不管任何病症,都可以靠毒物治病,药到病除,因此用马蜂给我做了蜂疗。我想着,我并非真的中毒,用了马蜂,会不会身中马蜂之毒,于是一直担忧。结果,我并未任何中毒之状,这是这么一回事?”阮沐雨陈述罢,问道。
经她一说,凤沅这才反应过来,无奈一笑:“因为我之前的施针,封住了你的几处大穴,所以马蜂的毒素,侵蚀不进。”
阮沐雨恍然一笑:“原来是这样。”
小印听罢这话,亦是松了一口气,只要阮沐雨没事就好。
“但毕竟马蜂之毒种下了,还是要解毒。”凤沅说道。
“如何解?”阮沐雨问道。
“去悬壶济世,抓个药,煎服即可。”凤沅说完,吩咐绝尘,“备好香楠木马车,一会儿换了马车,去悬壶济世。”
“是。”绝尘应了一声,立马回去准备。
说起抓药,阮沐雨才想起毒医开的药,连忙拿了出来:“沅儿,你看看,这些都是什么药。听那毒医说,里头有毒草,也有普通的草药。”
“我看看。”凤沅一手接过药,一手接过药方,细细看了一眼。
确实,有普通的草药,却配得毫无章法,与寻常的中药用法不同。不仅用法不同,用量也大不一样。
“他用药,用得很重。”凤沅评价道,指了指其中一味草药,说道,“我从未见过,用药用得如此重的大夫。”
“用药用得重,会有什么后果?”阮沐雨问道。
用药用得重,属于用药过量,自然会有许多不良症状。西药是这样,中药也是这样,所以不能滥用。
而这个毒医,显然是滥用草药。
“每种药的不良反应,皆是不同。比如这味药,若是过量,则会引起心悸、虚汗、惊慌等等,严重时甚至会昏厥。”凤沅指着其中一味药,说明道。
阮沐雨微微一惊:“那他为何还要用这么重的药?他不怕伤及性命么?”
“若但是草药,必然对身体有损,但配上毒草,或许情况大有不同。”阮沐雨分析道,仔仔细细看着方子,双眉蹙在一起,“可这些毒草,更是搭配得毫无章法,我完全看不懂!”
“他是不是胡乱开方子?”阮沐雨猜测道。
若真是胡乱开,怎么可能会有疗效?若无疗效,怎会得到百姓的认可,颇具名气?
可见他的药,还是有效果的。
“除了蜂疗,他还做了什么?”凤沅一边思索,一边问道。
“还有施针,与你差不多,穴位大致是……”阮沐雨将蜂疗的穴位、施针的穴位全部告诉了凤沅。
听罢,凤沅更是苦恼:“这郎中,究竟用的什么方法?!”她也算是名医,医大硕士研究生毕业,又进修了中西医的双料博士,居然看不懂这位郎中的行医之法!
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凤沅将这些穴位记录下来,决定得空,便进宫问一问苏娴。
行至半路,香楠木马车来了,凤沅二人换乘了香楠木马车,转而向悬壶济世而去。
替阮沐雨清除了蜂毒、开了方子、抓了药,凤沅才说道:“你爹还在太子府,必定很担心你,你先回去,叫他安心。”
“那你呢?”阮沐雨问道。
“我进宫一趟,问问母后。”凤沅回道。
还未离开悬壶济世,便听说阮相来了。
阮相带来了消息,说是阮沐雨离开之后,那名洛府的伙计,再次离开了逆世堂,带着一封书信,进入了靖王府。
“怎知他带着一封书信?”凤沅问道。
阮相回答道:“探子来报,说是亲眼看见他将信装进了信封。”
“看来,逆世堂与靖王府也有关联。”凤沅说道,看来,逆世堂确实是凤凛安排,对付她的手段,但是,凤凛究竟想做什么?用毒医,抢她的生意?
毒医的医术确实不容小视,但她的医术也不弱,顶多可以算是平齐而坐,他怎能抢了她的生意?
若抢不了,凤凛又想做什么?
“我先进宫。”凤沅不再去想这些摸不着头脑之事,正欲离开,便听莲蓉说道,“主子且慢。”
“何事?”凤沅止步,转身,疑惑地看着她,问道。
莲蓉避开他人,凑近凤沅,贴在她的耳边,用只有她们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侯爷怕主子遇到难事,在食谱中,留了一个香囊,说是内有良策。”
“锦囊妙计?”凤沅无奈一笑,就知道景玄不会放心离去,必定会做些什么,只是没想到,竟是锦囊妙计。
“是,锦囊妙计。”莲蓉点了点头,“奴婢去拿来,给主子一看吧?”
凤沅却摆了摆手,说道:“我想知晓毒医的行医之法,景玄肯定不懂医术,怎能写在妙计之内?算了吧,下次再看。”
莲蓉微微一惊,劝道:“侯爷神机妙算,说不定真的知晓呢。”
“怎么可能……”凤沅瞧着她,以一个反问的眼神。再怎么神机妙算,也不会超乎自己能力之外吧,她知道,景玄确实不通医术。
“主子说的是。”莲蓉被说服了,她确实从未听说景玄懂医,如此一来,应该无法替主子解惑吧?
“我进宫了。”凤沅道了一声别,离开了悬壶济世,走上香楠木马车,一路往皇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