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镇,一处荒凉的破庙,佛像无人供奉,早已是蛛丝遍结,四下灰尘漫漫,雨水浸透,带着一丝腐木枯朽的气息。
黄兴业端坐在一个木椅上。
他已经呆在这里两天没合上眼了,原本应该疲倦的眼睛此刻却神采奕奕,佝偻苍老的背脊此刻也挺得笔直。
不算黄兴也,此刻小小的破庙内挤着八个人,左右各置四椅。
坐在左边的是四个叫花子打扮的男人,脸上神色不一。
右边的依次看去,第一个位置上坐着的是一个风仙道骨,鹤发童颜的道服老人,双眼紧闭。
第二个位置上是一个红光满面,锦绣衣袍的富商,正满脸堆笑。
第三个位置上是一个山羊胡,高颧骨书生样貌的中年人,一脸正色。
第四个位置上却是空的。
破庙门前,一个身穿道服,不过二十岁上下,眉清目秀的男人倒躺在门旁的枯草堆里,右手拿着烧鸡,左手手肘撑在地上,肘下放着一个酒葫芦,而肘前则是一本镶红边的书,书中偶尔暴露的春色让左侧的那些乞丐纷纷暗有愠怒。他的嘴角噙着一丝邪盎的弧度,一手翻书喝酒,一手将烧鸡塞入口中,无比享受。
黄兴业抬起手向左边,望着右边的人笑道:“先给各位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忠义会天地忠义四堂的堂主,依次是天堂堂主周吴郑,地堂堂主燕十三,忠堂堂主韦大川,义堂堂主李季。”
在黄兴业介绍完了之后右侧的老道依旧紧闭双眼,仿似根本就没听见一般。
这种情况言下之意便是让右侧四人自报家门,那四堂的堂主早已对这一老一少的轻慢的态度有所不满,此刻纷纷瞪着那个一言不发地老道。
黄兴业也不恼,反而笑道:“给四位堂主介绍一下,这边的四位,第一位是天道山的元神道长,第二位则是我们这儿的大盐商钱德胜钱老板,这第三位各位堂主早已熟知,玉面书生狄逢春狄先生,一杆神笔誉满江湖,而第四位则是元神道长的徒弟…”
“错了…他是贫道的师兄。”
元神道长忽然睁开眼睛,眼中颇有无奈,说完这句后又复自闭上了。
门外的那个少年道士翻完了最后一页忽然抬头咧嘴笑道:“老头儿,这种书你还有没有,我还要,多多益善,当然。我也不是白拿,你用一本请来了我和我师弟,再拿三本的话我就让我师弟把他的《天道经》跟你换!”
一开口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饶是早已不为外物所动的元神道人听到了这句话,老脸上也是一阵抽搐。
《天道经》,他毕生的心血,是将来打算传给下一位掌教的内家经书。到了这位少年这里就成了一本三天就能全部领悟的破书,这也就罢了,现在他居然拿自己的天道经来换…来换春宫图。
怎奈人家大智近妖,资质绝世,是师傅最宝贝的徒弟,更重要的是辈分摆在那里,元神道人此刻是有苦说不出。
黄兴业有些诧异,他之前还以为这个少年是元神道人的爱徒,若不是略施小计,他还真不能从天云庄手下请到这位行隅府天道山的掌教,号称半步仙境的元神道人。没想到这年轻的少年道士居然是他的师兄,两人看岁数差不多隔了三个辈分,这事儿谁能想得到?不过这是人家门派的事,他也不便过问。
随后黄兴业很快便恢复了,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也挤到了一起,露出了满口黄牙,说道:“等我们商议完正事,这书道长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无需拿经书交换。”
少年道士皱眉说道:“不要经书,这么说你们是想让我们当打手咯?”
“咳咳…”
黄兴业的老脸也有些挂不住了,只觉得这少年道士实在太过精明了,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虽然他这么说也没错,但如果自己承认了那会将元神道人的面子置于何地,这可是大华道派第一大教的掌教。
元神道人听言风轻云淡地开口道:“贫道此生有三不做,为非作歹不做、偷鸡摸狗不做,不想做就不做。”
“你…”
忠堂堂主伟大川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可是还未等他说话便有人替他开口了。
少年瞪着眼对元神大人说道:“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还摆谱,你说不想做就可以不做了?我的书怎么办!你是不是感觉自己一下山就本事能上天了,可以不把我这个师兄放在眼里了?”
元神道人脸上抽了一下,不敢还嘴,四位堂主略有些幸灾乐祸,而其他人面色则是有些尴尬,毕竟再怎么说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被一个舞象少年训斥实属平生罕见,可以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了,不过没有一个人开口为元神道人鸣不平,因为他们都不是傻子。
黄兴业见状连忙笑道:“昔年越族入侵,天道山八子下山赴国难,战乱结束后唯有一子幸存。元神道长既是道派的中流砥柱,亦是我大华的民族英雄。我们忠义会行事素来以忠义为本,无愧于天地,说到底与贵派是殊途同归。既是同道中人,我也没什么好瞒得了。”
少年道士对黄兴业的八面玲珑置若罔闻,面色不耐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们这些老家伙怎么都是一个德行,见面就互相吹捧,说的全都是一些不顶用的废话!”
元神道人闭紧的眼角似乎淌出一丝晶莹,他以为自己活了这么大的年纪早已不在乎世俗上所谓的面子了,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那是因为除了这个少年道士之外每个人都会给他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