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喝了一辈子酒,只觉得越喝越好喝,哪儿有这些穷讲究,你想说这店家的酒难喝就直说,又何必弯弯绕绕的。”
时下,一个背后挂着斗笠,上面还扣着一把铁锤,缺了门牙的老人进了店,铁锤的柄只有一半,好似锤铁的时候太用力给锤断了,末尾像狼的牙齿一半张牙舞爪,早已喝空的酒葫芦被他拿在手中甩动,约莫五尺的身材有些佝偻,笑起来像是一条老狐狸,细长的眉眼微微的弯着,透着一股子精明,一进店,空中便一下子多了浓重的菜油味儿。
公子瞥了瞥嘴,不可置否,李天笙论酒,以梅酒为上,春藏冬煮,芳香透脾,唇齿留香,杜康为次,烈马长弓,豪迈奔放。
当然,好酒也并非一定要以类论,无论何种酒,只有有心人才能做好,一开坛,满屋香。这等穷乡僻壤的路边酒家又能有什么好酒,只怕连糟粕都没沥干净。
老人看都没看一眼地上躺着的那个和尚,朝着店家咧嘴一笑道:“老头子我帮你把这晦气抬出去,你给我上一壶酒如何?”
店家望了一眼公子,死人他倒是见多了,活着的晦气可比死掉的晦气要可怕多了。
老人瞪眼道:“你不会是想让老头子跟那个年轻人拼命吧,我要是死的透透的,你可得一个人背两个,你想好了?”
店家苦着脸道:“您老人家要是不想想办法,那我只怕也跟您一起躺在这儿了。”
他跑不了,家里的孩子还在唑奶,这小店就是他的身家性命,怎么也得保住,要不然,回去了一家人吃什么?
老人摸了摸身后的断柄,有些不适,又把指尖发黑的手伸进了脏兮兮的衣服里面,扭了几下,店家苦着脸,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挠痒,难道他就没看到身后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吗?
良久之后老人长叹了一声,说道:“哎呦,舒坦,出门的时候也没多留个心眼,把抓痒的东西拿出来…”
公子抚扇道:“莫非是有什么比万金还要宝贵的东西等着您去拿?”
老人摇头道:“嗨,我都这把年纪了,对那些金银财宝还有什么想头,拿来了又花不出去,带进棺材又不能让我下辈子投个快活胎,倒是…诶,莫非你知道老头子我?”
他说着扭着屁股转过了身,这等作态,倒是一点都没有为老不尊该有的羞耻。
公子轻声道:“去年我也买过您的油,您忘了?”
老人思忖了一阵后眼放精光,他想到了,是有一个年轻的公子买了他的油,身边还跟着一个小道士,单单就是那一笔生意就让他两三个月都不用出去干活了,天天喝好酒,吃好肉,没事还能去下下馆子,舒坦极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他也忘了,算了,去年就去年吧。
“要说起老夫这油啊,那可不一般,单单是这菜籽便是一粒一粒的捻出来的,还得精挑细选,这一粒怎么的也得要上十文钱吧,你买了可不亏!”
他还怕是这傻公子来秋后算账来了,反正银子他都花出去了,还和那个小道士分了一些,要说坑人,大家都有份,谁也跑不掉。
书童噗嗤一笑道:“你的菜籽怕是用金子做的吧,一粒十文?莫说是金子做的了,就你这说辞,一粒一粒的挑和捻,要过多久才能炼出一壶油,莫非你这一辈子也就卖出了那一壶油?尽会坑人!老不修!”
老人汗颜,咳嗽了两声,他们卖油的,行走江湖,全靠一张嘴,嘴巴干练,人家就舍得多看两眼,能说会道的,人家就能狠下心买你的油,但一分钱一分货,这卖油的虽说卖的是油水,自个儿能摸到的油水却没有多少。他老头子可是个老实巴交的正经生意人,哪儿做过亏心事儿,这…就算做了一两次那又如何呢?
老人急眼道:“这生意人的事儿能叫坑人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天经地义的事儿,想让我还钱?门都没有。”
书童不屑道:“谁稀罕你那两个臭钱?大不了以后我家公子不在你那儿买油了就是。”
老人闷闷不乐道:“不买就不买了,老头子我呀,还就不卖了!”
公子轻笑道:“尘修,不得无礼,我先前买过老前辈的油,价钱公道,童叟无欺,油也是好油,何来受骗一说。”
书童闭上了嘴,独自一人喝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