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楼在华山住了这许久,也大概知道些。方罗生身为一派掌门,武功人品都是一流的,但却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情种,据说年轻时就惹过不少风流韵事。现在,他和孟若娴都已经年过不惑,尚无子女,面对秋剪风这样一个天上有地上无的美人,自然魂不守舍了。
不过,方罗生又与何路通不同,虽然心中早就巴不得将秋剪风纳为侧室,可是还要守着礼法,只是经常缠着秋剪风,倒从没做过什么非分之事。但孟若娴却是受不了,因此时常拿秋剪风撒气,罚她去松桧峰采九玉松塔,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这些华山家事,断楼不好评价,只是道:“既然你不愿意,何不自己走呢?”秋剪风道:“一开始是走不了,他们要拦着我,说我这样,必然使华山蒙羞,现在……我又不想走了。”
秋剪风眼神温热,情真意切,见断楼却像是块木头一样毫无反应,心中有些生气,又给自己满满倒上一杯,闭着眼睛喝了下去,却呛得连连咳嗽。断楼拉过她的酒杯道:“不是你刚才自己说,这酒不能这么喝的吗?”
秋剪风眼睛一瞪,抢过酒杯道:“我过生日,想怎么喝就怎么喝,不要你管!”说完,赌气一般,又连连喝了好几杯,断楼拗不过,只好随她去了。
酒过三巡,秋剪风的双颊已是海棠酡红,眼含柔波,看着断楼道:“有美酒,有良人,怎么能没有歌呢?”从腰间取下一管九节紫竹箫,递给断楼道:“我听师父说,云师姑是洞箫的大家,想来你也是会的吧。”
“我说过了,我不懂音律的,也不知道什么歌……”秋剪风道:“你胡说,我有时候来得早些,偷偷听见你是在哼歌的,是什么树叶,什么马蹄的,就那首!”
断楼愣了一下,接过洞箫,默默地倚靠在洞口外侧。秋剪风也抱膝坐在内边,歪着头看着东边的一座山道:“你知道,那座山叫什么吗?”
断楼摇摇头道:“不知道。”将那管紫竹箫放在嘴边,悠悠地吹了起来。
“木叶稀,秋草肥,北天霜落雁南飞。烟袅袅,水微微,君忘我老马蹄归……”
洞箫声音呜呜然,如泣如诉,与这草原上的民歌和在一起,竟有一种别样的动人。秋剪风软绵绵地靠在洞口,红色的斗篷贴着断楼的肩膀,向着东边痴痴地望着,喃喃道:“那叫做玉女峰。当年秦穆公的女儿弄玉爱好音律,梦见一位英俊青年,极善吹箫,愿同她结为夫妻。穆公按女儿梦中所见,派人寻至华山玉女峰,见到了萧史,在月下。传说,他们就是在这里,凿洞为居,结为夫妻……”
箫声里发出一声颤抖,戛然而止。
断楼觉得肩旁的秋剪风身子渐渐温热了起来,耳边吹气如兰:“断楼,我……”断楼蓦地推开秋剪风的手,站起身道:“秋姑娘,你醉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秋剪风的手慢慢地垂下,叹口气道:“你坐下,我不让你进来。”拉一拉断楼的胳膊,几乎是央求道:“我想听你说一下,翎儿姑娘的事情。”
断楼眼神一动,慢慢地倚在洞口外坐下,默然道:“你想听什么?”
秋剪风看着洞中的红烛,轻轻道:“她长得,很漂亮吧。”
断楼点点头道:“是的,很漂亮。你不是见过的吗?”
“和我比呢?”
断楼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道:“若是旁人看来,应该是你漂亮些。”
“我想,她一定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相比之下,我远远不如了?”
“翎儿?她才不喜欢这些,只爱骑马射箭,舞枪弄棒,诗书什么的只是会一点罢了。”
“那她跟你一起练武,定是位武功超群、江湖难得一见的侠女,我望尘莫及。”
“翎儿只会一些清玉剑法,你现在已经是两种剑法兼修,自然是不如你。”
“她很温柔吧,佳人多情,才能让英雄柔肠嘛。”
“秋姑娘说笑了,你不记得你出手刺我,被她一剑砍断的事了吗?”
秋剪风有些哽咽,继续道:“想来针线女工、烹调小炒,必是比我强百倍,才能让你这般念念不忘。”
断楼眼中望着夜空,不禁轻轻一笑道:“哪里,莫说是针线活,翎儿就是连稀粥也不会煮,就姑娘今天做的这几个小菜,够她忙活一整天的了。”
“既然我这样好,那样好,你为什么……”
“秋姑娘!”断楼道:“有些事情,和好不好无关,谁也勉强不得,哪怕是我自己。”话语温柔,却是极冷。
秋剪风流下两行清泪,轻轻的闭上眼睛道:“有时候,我多么希望,你一直都没有醒过来……”不一会儿,便不再说话了,鼻息微微,已经睡着了,只是双臂还紧紧环着断楼的胳膊。断楼想抽身出来,竟是不能。
就这样,两人一个在洞里,双颊泪痕,醺然中喃喃自语。一个在洞外,望着月下翻滚的云海,心中不知所央。
第二天,断楼被西岳庙传来的金钟声惊醒,扭头一看,秋剪风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站在悬崖边,红色的斗篷迎着朝阳,似乎披上了一身霞光。
听见身后断楼响动,秋剪风回过身来,粲然一笑道:“走吧,你不是还要去看翎儿姑娘的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