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高士趁机挣脱出来,剧烈地咳嗽着,却仍全然不管不顾,一手抱着酒壶,跑下高地,扶起一个人来,问道:“我是不是暗器天下第一?”不待回答,又抓起另一个人,还是问道:“我是不是暗器天下第一?”众人又痛又怒,全都不回答他。
阮高士哈哈大笑,身上只剩一件内衬,袒露胸膛,对天高喊道:“我是暗器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山谷中,波诡云谲,剑拔弩张,惨叫声渐渐消失,只剩阮高士一人的大笑。
忽然,阮高士耳边响起悠扬的乐声,连绵、轻飏,似琴、似箫,似笙,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挽着秋风、梳着月光、乘着鸾凤,从银河天水中飘流下来,如风、如絮、如水、如歌,慢慢降临。他诧异地睁开眼睛,抬起头来。
他呆住了,不再哭,也不再笑,只是怔怔地抬着头。
他的瞳孔中,映照出无数细小的、轻灵的,不知是什么的,缓缓拂动、摇曳、飘落。只像无数块莹莹的碎玉、皎皎的珍珠,可却又太轻、太小,又似乎是绵长的样子,如同玉女的手指,在风中划出淡痕。不止是山谷中,便是整片肉眼可见的蓝天,似乎都成了这位玉女的瑶琴,那布满的、无数的、一条条的、悠悠滑动的,便是她拂动的银色的朱弦。
这一瞬间,阮高士以为自己眼花了,恍然、悄然,仿佛来到了仙境、灵霄。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接住了那一条琴弦。落在指尖,登时全身一片清凉,说不出的舒服畅快。细细一看,指尖上却立着一枚小小的银针,纤长、纤细,如同一丝仙鹤的绒羽。可尾部却忽然膨大,被无数看不清的结构支撑着,形成一个镂空的圆球,在太阳下泛着熠熠的银辉。
“这是什么?”阮高士喃喃地,自言自语。
那银针,嵌在阮高士的指纹里,在他的呼吸中轻轻摇曳,似是一株倔强的蒲公英。
山谷中响起了欢喜的喊叫声。阮高士回头,只见方才还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的人们,竟都一个个地爬了起来,拍拍身上,面色惊喜,大叫道:“毒解了,毒解了!”另有人喊道:“这是什么?”“不知道,但当真绝美、绝妙!当是观音菩萨,普度众生了。”
钱百虎站起身来,面色冰冷,悄悄退到了一边。
阮高士忽然愤怒了他疯狂地甩手,那银针却怎么也甩不掉,伸手去抹,却又粘在了另一只手上,大叫道:“是谁?是谁!”喊得狂热,却形容憔悴,面如死灰。然而现在无人理他,都沉浸在身体恢复的喜悦中。
正在此时,忽听得屋顶上传下来轻轻数响和鸣之声,似是有数具瑶琴、数枝洞箫同时奏鸣。乐声缥缈婉转,若有若无,但人人听得十分清楚。三个身穿缁衣的女子,不知何时站上了墙头,手里各怀着一具瑶琴、一管檀箫、一抱玉笙。
一见到这三个女子,或者更准确地说,见到这三样乐器。柳沉沧脸色大变,啸叫一声,折身向少林寺中跃去。三个女子横列成线,挡在面前。柳沉沧低吼道:“滚开!”五指如钩,悍然便向三女头顶抓去。
然而,柳沉沧眼前忽然一白,一条极长、极软的东西拦在面前,如一条瀑布,却是一条白绫。自己狠厉无双的撕风鹰爪功打在上面,竟似落在水中,全然无力。那条白绫只是轻轻一抖,安然无恙。此时,另外一条白绫悄无声息,斗折蛇行,环环相接,向柳沉沧套来。
众人都没看清这两条白绫是从何而来,甚至都没有看清是向何而去。只觉它们出现了,便就出现了,丝毫不突兀,也丝毫不违和。似是揽着远方天边的淡淡清云,又似衔着少林香烛的紫烟,融化在日光里,好像两条幼小的蛟龙在游曳嬉戏。
在这两条白绫组成的天罗地网中,柳沉沧仍在奋力挣扎。以他独步天下的鸢飞戾天功,居然左支右绌,逃不出这两条白绫的包围。叶斡和吕心想要上前相助,却被一干好手拦住。只见柳沉沧挥臂狂舞,白绫却越收越紧,渐渐缠住他的肩膀、腰背、双腿。终于“啪”的一声,柳沉沧从半空掉落,已经被包成了一个白色的粽子。
众人见柳沉沧如此轻易便被擒住,惊愕之中,更添骇然。了缘师太拈过一根银针,细细端详,那针尾氤氲的真气犹在,难以置信道:“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方罗生接道:“碎玉落凰,天下无双?”鲁群鸿一愣,叫道:“难道是……”
“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伴随着几声鹤鸣,那瑶琴、檀箫、玉笙齐齐奏响,如清流冰泉,悠长不绝,众人都不由得抬起头来,屏息凝神,除了铮鸣,万籁俱寂,在遥远的天边,似乎传来浩渺的、缥缈的歌声。
“灵槎思浩荡,老鹤倚崆峒。苍苔迷古道,红叶乱朝霞。栖凤枝梢犹软弱,化龙形状已依稀,化龙形状,已依稀……”在浩渺、缥缈的歌声里,半空中,两只长尾的白鹤相对相伴,首尾相逐,鸣声清越。在它们中间,一个白色的暗点渐渐放大、渐渐落下,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个潇洒婀娜的女子,尽皆愕然。
这女子悄无声息,缓缓站在地上,只见她披螺白轻衫,暗绣青丝红线,袅袅亭亭,银帔飘动,犹似身在烟中雾里。再看面容,乃是一种说不出的、令人屏息的冷傲英丽,剑眉入鬓,眼角间却隐隐带着杀气。长发披肩,只束着一条金带。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在看她,女子目光一转,犹似两道冷电。众人心中一凛,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不敢端详,不由得心中一动,暗道:“世间,竟真会有如此风华绝代的女子?”再看伴在她身边的两只白鹤,尾羽颀长,柔颈似绸,头顶上如同两颗硕大的红宝石,显然也不是凡品。
不少人想起了秋剪风。但觉相比之下,秋剪风的容貌、身材虽然更加秀美,可却不如这女子一股凛然傲气,凛然如霜,傲然如松。一举手,一投目,不经意间,都有如风云叱咤。明艳不可方物,威严不可逼视。
众人呆呆地,不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是谁,却又无人敢问。只有几个在在前面的,上去感谢她的救命之恩。这女子也不回答,秋水般的眸子四下张望着,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这是,其中一只白鹤兴奋地扑扇翅膀,扎入人群中,不一会儿,却又跳了出来,叫声哀婉,满是委屈。女子长叹一声,轻轻道:“你就是不肯认我,难道连凤儿都不想认了吗?”声如冰激寒玉,目光空灵,群豪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
忽然,“嘶啦”一声,响起骇人的啸叫。众人侧目,只见那团人形的白绫被瞬间坼裂,柳沉沧双臂大展,从里面跳了出来,而后纵身向后,离开这女子数丈之远,目光阴沉,却毫不慌乱,笑道:“冷画山,多年不见,你的武功又有长进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