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吟怔怔的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觉间已喜极而泣。
她真的回来了。
眉眼间的宁静平和已是归元寺受辱之后再不曾有过的。
记忆中模糊又印象深刻的枯槁容颜,紧皱的眉弯,耷拉着的眼皮之下怯懦的羞愧……呵,已然轻舟一去万重山,与那博山香炉中最后一捧檀香烧的只剩下灰烬。
那红衣角色女子所言非虚,她确有通天之能,让含冤含恨而亡的自己,重生到元熙五年,这一年,她还未曾被刘嗳当做攀附权贵的东西送到冯丞相的床上,受尽折磨与侮辱;她还未百病缠身心字成灰,望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她而去,庞姨娘送来毒酒之时,她身畔已无一个能用之人……她轻轻合上妆奁,素手扬起,丝帕轻轻从手上滑下,正好跌落在那编了一半的香撰之上。
这一年,大宸的历史,注定会被改写。
色相冯郇、薄幸郎君、歹毒姨娘,你们的报应,来的虽晚,却终究是来了。
灼桃摆了饭,碧荷便打起帘子含笑叫如吟用晚饭,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暖阁里呆坐了半日,奇妙的境遇让她心中惴惴,临阖上眼睛之时,隐约记得那红衣女子提过什么代价,如今,却不甚记得,可无论那代价是什么,如吟也觉得值了。
她生而温驯,所有心思皆在那本香撰之上。
落得那般境遇,无外乎蠢笨二字而已。
灼桃与碧荷脸上的笑容仍旧活泼娇憨,宋妈妈皱着眉看她的目光仍旧慈祥,如吟刚吃下一口脆笋,眼泪已在眼睛中打转,这样温馨的时刻,似乎在后半段艰难人生中再也不曾拥有过。
主仆四人正热闹间,朗芜外却响起脚步声,轻浮而急躁,她控制着自己激愤的情绪,用一双淡然而灰败的眸子朝着门外看去,那双宽厚的大手已经打起了帘子,脸上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我来的还真是不凑巧!你们竟已开始用饭了!?”
言辞之间隐有轻薄的怨怪之色。
灼桃碧荷忙迎了上去,殷勤的添筷加饭,伺候着刘嗳洗了手,干净清爽的在她身畔坐下,如吟屏住了呼吸,盯着他那双捏起筷子的双手——就是这双手,迎她进门,请起方巾,为她画眉,却又亲自把她送到年过半百的老翁冯郇的床上,亲自把她的信仰与尊严踩在地上,亲手把她送进了十八层地狱——她本是爱洁之人,而那般侮辱,让她辗转难眠,抑郁成疾。
心中念着惨厉过往,如吟的脸上却是扬起笑容,声音甚至比平素更温柔几分:“书看的如何?这次下场可有把握?”
刘嗳夹菜的动作便顿住了,他本就没什么胃口,更何况在庞姨娘那里早用过了饭,再对着这一桌素淡到无味的斋菜真是没由来的厌烦,干脆就放了箸,叹气:“如吟,我没有一点儿头绪,你能帮我……”
如吟打断刘嗳的话,柔声唤他的字:“淮温,历年来的策论,明经我早已替你整理好了,就放在书房,你随时可以查阅。今年的试题乃是朝中几位致士的阁老所出,单看其中的儒学大家周阁老平素心系天下百姓,最讲究的莫过于实政二字,而如今恰逢太原府等地大旱……”如吟点到为止,含笑催促道:“时间紧迫,你若无事且去看书吧,毋需陪我。”
端起茶盏,抿了口茶,碧荷已经闻弦音知雅意的打起帘拢送刘嗳出门,刘嗳得了如吟提点,只觉得茅塞顿开,身上的汗毛都饮了酒一般舒坦,心头微弱的怪异之感早就被狂喜代替,便连如吟嘴角刻意压下的一丝冷笑也未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