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刻,慕容祁恨起了自己。
锦裳竟然有那样的心思,他从头到尾都一无所觉……
青衡山发生那样的事,他也只当是,锦裳心肠狠辣,万事以利为先,能算计的,从来都不惜一切代价,并未往深里去想,她到底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大开大阖、大起大落的人生,跌宕起伏、九曲回肠,她早就在他身旁模糊了性别,只把她当做一个帮手,一个部下。
青衡山一事,他对她惩戒不小,后来,是实在顾及不到栖眉山的人了……朝廷中波云诡谲,各方势力缠杂,他左支右绌,不敢出一点差错,无法,只得把锦裳放了过去,没想到,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是他的疏忽,叫她遭了这样的罪,叫她受了这样的苦,这样的担惊受怕,命悬一线。
他宁愿她是和季致江发生了些什么,也不忍心看她受这样的磨难。
前生也罢,今世也好,他想要的,始终是她好好活着而已。
幸好……幸好有季致江……割腕以血喂她,才叫她保住这一线的生机,否则……他只要是一想起来,心就揪着疼,疼的喘不过起来,他只能日夜守在她的榻边,瞧着她生出冻疮的脸,红肿的手腕,假若锦裳还活着,他势必叫她把这些苦痛全都尝过一遭,势必叫她再一次尝尝国破家亡众叛亲离的滋味,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可是她,却死了。
始终困惑着他的谜团到底是解开了,前世的,关于徐容,关于坤宁宫的和尚,关于颐妃,关于庄奚公主,那些零零散散的棋子,终于是连成了一条线,布成了一个巧妙的珍珑棋局,他解了一辈子,也没能解开。
现在终于有了眉目,却是以这样的代价换来的。
迎着外面刺眼的阳光,慕容祁的身子晃了晃,闵夫人伸手扶住他,睃了他一眼,语重心长的劝他:“你也该注意着自己的身子,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有多少人盯着这儿,恨不得你出点什么岔子!就算是为了你,为了她,你也不该这样不吃不喝的作践自己!你是皇帝,总是这样儿女情长……那些人能容得下你么?没有了你,谁来庇护娘,谁来庇护她?”
“她陪了我那么长时间,我也不是不心疼她……”闵夫人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一句又一句缠绵的话在嘴里心口酝酿着,一句又一句尖酸刻薄的话在脑海里闪过……却不知道怎么才能叫他醍醐灌顶,走过这道情关。
徐容是个好姑娘,娴静沉稳,淡泊清雅,有大家之风,更有大智若愚的智慧,当得起他的皇后,将来统摄六宫,为众妃之表率,定然也是好的……可是闵夫人却不能任由着皇帝这样沉溺在女儿情事之间。
可皇帝从小就是个孤介的,认准了谁,就是谁,她那时候年纪小小的,软绵绵的像是个糯米团子,皮肤白的发光,所以皇帝就总喜欢去逗弄她,捏她的鼻子,挠她的脚心,而她就会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一排排细细密密的牙印,有时候小团子被惹的大哭,震得人耳朵都是嗡嗡的响,等到她在慕容祁背后狠狠打上一巴掌,她就会奇迹似的止了啼哭,口齿不清的叫他:“西咯咯坏……坏……”然后咯咯吱吱的笑起来,晃着两只又短又肥的肥在地上歪歪晃晃的走着,去拉慕容祁的衣摆,流着哈喇子,在阳光下散发着晶亮的光。
而那个时候,她还不叫徐容。
所以,这就是幼时种下的孽缘,剪不断理还乱,她也没想到,这样一个糯米团子似的小人,就这样在慕容祁的心里扎了根,这么些年来,似乎不曾有一刻忘记过。
闵夫人叹了口气,看着慕容祁消瘦的身影在宫墙边拉扯出一道纤长的影子,随风摇曳着,似乎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而去,她再也不忍心看,扭过头,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眼睛里,到底含了泪。
人间的事,又有多少是圆满的呢?
漫漫长河中,这个人,只是照亮你的一颗星辰而已,并不是,你失去了这颗星的指引,就再也找不到往前走去的方向。
所以,当断则断,方不受其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