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笑道:“你是谁?”许清浊道:“我是后面庄子里的。”那女子眼珠儿一转,道:“哦,你来干嘛?”许清浊脸上一红,道:“我闻着香翻墙来的。”
那女子嘻嘻直笑,招手道:“原来是只小馋鬼,过来!”许清浊莫名觉得亲切,手足并用,爬到坡顶。那女子推开瓶罐,给他腾出空位,许清浊一屁股坐下,往砂锅里看去,只见几块猪肉切得方方的,在汤水里冒着热气。
那女子瞧他馋涎欲滴,笑道:“还够没好呢。”抓了些葱蒜佐料,撒入锅内,合上盖子。又伸脚踢了踢锅底的软土,将大火灭了七八成,转为了一簇小火。
许清浊借着火光往她面上瞧,只见她脸颊偏圆,目秀眉挺,相貌虽不及花如何、兰韵和菊清,也自有几分姿色,嘴边始终凝有笑意,似乎天然一副带笑颜,登时又觉得她更加亲近了一些。
那女子摇头晃脑道:“要煮这东坡肉,先得以猛火攻之,大滚将开,放了佐料后,就得换小火慢炖了,只消火候……”许清浊点头道:“火候足时他自美。”
那女子取笑道:“现学现卖,学得不错。”许清浊奇道:“姊姊,你怎么夜晚在这坡上煮肉?”那女子笑道:“中秋佳节,自要吃些美食才行。再说,你闻不出么?”许清浊恍然道:“哦,你从庄里偷了肉出来煮的!”
那女子笑道:“胡说八道!肉是我自己带的,所谓‘黄州好猪肉’,猪肉当然要取之黄州。黄州虽离咱们汉阳不远,可要做这正宗东坡肉,半点也不能含糊!”
许清浊道:“咱们汉阳?姊姊也是本地人吗?”那女子脸上微红,摆手道:“别打岔,我告诉你,我确实从庄子里偷了一样物事出来,你猜猜是啥?”
许清浊猜道:“砂锅?瓦罐?佐料?”那女子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许清浊扶额思索,忽嗅到阵阵浓香里,不单是猪肉的香气,醒悟道:“是酒?你从庄子里偷了酒出来?”
那女子笑道:“这才对啦,这煮肉的诀窍就是少着水,咱们索性以酒代水,煮出来的肉更香更美!”她从身后掏出一只酒瓮,往面前的空碗里倾倒,只见这酒色如琥珀,稠如米浆,刚盛半碗,酒香发散,盖过了滚滚肉香。
那女子端起碗,问道:“喝不喝?”许清浊虽不善饮,但一闻酒香,便知并非烈酒,当下点头道:“给我尝尝。”伸手欲要接碗,那女子笑道:“碗都给你,你一口喝干了,我怎么办?”
那女子将酒碗凑到许清浊嘴边,稍稍一斜,往他嘴里倒了少许。许清浊咂了咂嘴,道:“好喝!”那女子嘻嘻一笑,将碗伸至火堆上,烫了烫,这才仰头喝了过半。
许清浊腹中正饥,倒不馋酒,只盯着火苗,等肉出锅。那女子独自饮酒,甚为陶醉,道:“‘醉花坊’剩下的美酒,大都给运到了花苑里,要想喝上一瓮,非得进庄里偷才行了。”
许清浊问道:“‘醉花坊’是什么?”那女子奇道:“你是庄子里的人,却不知道‘醉花坊’?你难道只是在花家做短工么?”许清浊摇头道:“不是,但我真不知道什么是‘醉花坊’。”
那女子笑道:“那我就教你一回,‘醉花坊’是花家开的酒坊,遍及大江南北,驰名江湖。”许清浊道:“啊?花家是开酒坊的吗?”那女子笑道:“你以为呢?”
许清浊在花苑住了大半年,头一次听说花家的营生,讶道:“要说花苑是专门卖花的,我倒肯信,但若说是卖酒的,这却奇怪了……”
那女子道:“不单是卖酒,还有酿酒。花家早年可是供贡御酒的大族,先几代传承,都称为‘御花坊’,现今不再给皇帝上供,就改作了‘醉花坊’,名气固然不如先前,却还是江湖上一块响当当的招牌。”
许清浊将信将疑,道:“可、可我没在庄里见过酿酒的作坊?”那女子笑道:“花苑是住人的地方,成日晒粮制曲,岂非大煞风景?隔江的武昌,倒有一座‘醉花坊’,算是离得最近了,其余的还要更远呢!”
许清浊问道:“那你怎么还到花苑来偷酒?”那女子叹道:“唉,花家最近把不少酒坊都卖了,所存的佳酿也都卖出过半,剩的运回了花苑里,我不上花苑来偷,却上哪儿偷去?”
许清浊更觉惊讶,道:“干嘛要卖酒坊?”那女子笑道:“小馋鬼,老问个不停!你不是花苑里的人么,反要我给你讲故事?”许清浊点头道:“是啊,你知道的可比我多得多了,难不成你也是庄子里的?”
那女子不置可否,笑道:“我爱饮美酒,只消与酒有关,自然知道的比你多得多。”嗅了嗅香气,道:“这美酒啊,除了能喝,来做东坡肉也是极好!”
说着掀开锅盖,用竹筷将肉夹至左旁一个陶罐里,滤去浮油,将酒水汤汁也倾入罐子,封了罐口,放置火上,道:“喂,别光等着上菜,却不干活!你添些火,咱们再蒸一会儿,那就大功告成了。”
许清浊见脚边搁着火刀火石,打着了,将火堆加旺,呆呆盯着陶罐。那女子良久未听他说话,笑道:“怎么安安静静,不发问了?”
许清浊本来是有些兴致,但一想自己不过被迫留在花苑学艺,花家是何营生,兴衰起落,又和自己有多大关系?与其浪费口舌,还不如静候猪肉蒸好,大快朵颐,于是抹了抹口水,道:“我饿啦,没力气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