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麻岩等人均是老将,马祥麟能想通的,他们刚一看到就全明了,来不及后悔,唯有尽力补救。马林一直欲借火器之威对抗金兵的攻势,可几门大炮还没调过头来,双方人马早纠缠到了一起,山坡剩下的敌军越来越少。
马林两眼一黑,心知火器杀伤太广,不能分辨敌我,已完全派不上用处。何况金兵中四种旗色皆有,似乎八旗俱至,敌人之多,大超自己预料,短兵交战,开原兵尚不及金兵勇猛,怕是北路也要重蹈西路的覆辙。
其实尚间崖所驻的开原兵、叶赫兵加在一起,近有两万,大多数人给死士闯阵、向子玄刺杀主帅吸引了目光,也总有些人觉察了东面山上的动静,但这些人多半远离主营,又都各自分散,消息难以串接。
更何况金兵早往山后埋伏,只是集结在山顶下方不远,没叫马林等人看见。当正红、镶红两旗的骑兵和死士出现时,山上的金兵就越过山头往下冲了。向子玄退走时,金兵下山者已然过半,如此迅速,也根本来不及应对。
许清浊、马祥麟望着大营东边,那里金兵与开原兵、叶赫兵交战激烈,金兵好像洪水冲塌河防,须臾涌入壕沟,奔进营地。两人耳畔嘈杂阵阵,眼见己方人马草芥一般被刮倒,明知战火蔓延而至,仍觉无法相信。
马祥麟苦笑道:“鞑子太多了,咱们的人多半要抵不住。大哥,你还有力气没?”许清浊知他心意,奋力站直,又将义弟拉起,咬牙道:“走,咱哥俩杀敌去!”转向石怪、玉妖,喝道:“你们去保护马总兵!”
石怪、玉妖也见得金兵阵势凶猛,我方难免兵败,只想着怎么逃命,可一旦逃了,靠着镇痛药丸,不过再活两年,闻言犹豫不决。许清浊道:“快去!救得马总兵逃走,我给你们解毒!”
石怪道:“公子你若逃不出来,五毒桃花瘴落在鞑子手里,我夫妇一样也......”许清浊听他这当口儿还来计较,怒气上涌,不搭理他,搀着马祥麟便走。石怪、玉妖对视一眼,相互扶持,跟着两人踱去。
北路军营之中,以他四人武功最高,可不是挂了彩,就是耗尽了力气,真要与金兵交手,比寻常将士也好不到哪去。走近交兵之地,箭矢漫天齐飞,火箭射中营帐,浓烟冒起,难以视物,便听烟雾里全是惨叫、怒喝与谩骂声。
许清浊拔出秋霜剑,使出“盈秀剑”几招,将两人身前箭矢打落,手臂一酸,长剑快要拿不住。猛地又几支飞箭射来,马祥麟瞧他无力,急忙按着他趴倒。身后传来两声啊哟,石怪、玉妖各自中箭,摔倒在地。
许清浊惨然道:“哎,这副模样,也杀不了鞑子了。”举目前望,硝烟里进出的多是扭打在一起的女真兵。爱新觉罗和叶赫那拉向来是死敌,均以勇士自居,不肯结群攻寡,哪怕身在战场,也要一对一的单挑,叶赫部人马因此留存不少。
许清浊侧目一瞧,那叶赫部的好汉熊库鲁摔落了一名金兵,又将另一个扑来的金兵一拳打倒,身子摇摇晃晃,兀自朗声大笑。再看周围,开原兵没剩多少了,金兵杀汉人,倒不管什么女真习俗,全是包围格杀。
忽听一人道:“把他们四位抬上马背,我去引开敌人,你们送马总兵和他们杀出去!”许清浊身子一轻,给人抱起,放在马背上。扭头看时,抱自己的人是蔡八哥,马却是自己的红马。
另有几人也是铁枪军好汉,将马祥麟、石怪、玉妖抱上了马。指挥的人是麻岩,他见许清浊目光投来,微微一笑,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们好生保重了!”
许清浊惊道:“麻叔叔,你......”猛地发现马林横卧马鞍,昏迷不醒,躺在自己身侧,又叫:“马伯伯!”麻岩叹道:“总兵大人说要炸了火炮,免得落于敌人手里。两位小马将军自告奋勇,结果点了炮,没能走开,都给炸死了。大人瞧见了,就此晕倒......罢了,不说这些,你们快走!”
他一挥手,数人骑上了马,带着许清浊等人往北驰,自己却领着数十人往东走,砍了几个金兵,奔入浓烟当中。其余金兵纵声咆哮,追着他而去,顿时两方都不见了身影。
许清浊给人带着,从后方逃离战场,沿途看见十来个开原兵,靠拢为阵,面对数倍于己的金兵,尚能僵持不溃,心知他们必是训练有素的铁枪军。可一想这些父亲带出来的好汉们究竟难逃一死,不由泪水直落,悲伤无已。
许清浊等人因麻岩引开了敌军,逃走之时近处都无金兵,其他金兵发觉他们时,距离已远。且金兵突袭为求迅速,都是下马步战,马匹留在山上。几个悍勇的金兵抢了营中的马追去,给蔡八哥等人拉弓射杀。
一行九人,逃脱金兵追赶,穿过尚间崖,直至身后听不到厮杀声,天色也已暗了下来。蔡八哥和其余两个骑手驰进一片枯林子里,到了深处,这才停下歇息。
众人不敢升火,许清浊力气恢复少许,帮忙将马鞍上乘客拖下来,搁在树干旁安置。只见三匹马都是骑着一人,驮着两人,除却自己、马林、马祥麟、石怪、玉妖,还有个叶赫部的尼雅哈。
蔡八哥将干粮分了给几个醒了的人吃了,几人都一言不发,神色颓然。靠着马腹睡了一宿,次日重行,亦是尽力疾驰,免得后面有追兵。第三日马林才醒过来,众人又遇到几个猎户,买了几匹马。
马林深谙辽东局势,知道这一败,努尔哈赤几乎未损兵力打下两路,其余两路即便同到,也已不是其对手了。可毕竟不闻消息,仍怀一丝侥幸,心知无论胜败,都会有使者往开原报讯,当下率领众人急忙赶回开原。
过了两日抵达开原,许清浊重踏故地,心中却只有悲伤,想起自己出关缘由,到马市上询问了一周,没能问到凤雏下落。他悲上加悲,去父亲、段升墓前磕头时,再也按捺不住,直哭得双眼红肿,声音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