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猛地睁大眼睛,呼吸粗重。
“不可能!”
李昭放弃自己登基这条路,竟然是因为自己?
绝不可能!
呆了半晌后,李曦喃喃道。
李昭没有回头。
信不信,是李曦的事。
他走到那盏莲花铜烛台前,负手而立。
“阿兄,我给你两个选择。”
李曦面『色』沉下来。
“第一个选择,去成都府。”
李曦轻哼了一声。
李昭不用回头就知道他肯定不屑这个选择,语调愈冷地道:“第二个选择,回长安。”
李曦愣住,脸『色』骤变。
“你疯了!你要我回长安,不是让我回去送死吗?”
刚才还说不想他死,现在分明是赶他*屏蔽的关键字*!
李昭回头,看着李曦,眼底暗流汹涌。
“阿兄,我们一起回长安,收拢逃兵,坚守长安,保护城中百姓,轰轰烈烈和敌人对战,死得像个李家儿郎,像一位君主!”
既然拯救不了这个腐朽的王朝,那就从容赴死。
而不是窝囊地死在哪个藩镇手里。
然后被后人一次次无情地鄙夷嘲笑。
李曦愕然。
他明白,李昭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他不肯去成都府,那么李昭可能真的把他送回长安!
李曦不禁打了个哆嗦,脸『色』惨白。
片刻后,他颓然地垂下脑袋。
“去成都府。”
声如蚊呐。
李昭听到了。
他知道李曦会这么选,因为李曦怕死。
虽然这个结果是自己想要的,但李昭此刻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相反,他有些失望。
仿佛又回到刚进宫的那段日子,殿中所有宫人、内侍都是曹忠的走狗,他孤苦无依,谁都不敢信任,每天饿得头晕眼花,看着食案上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想象自己正在品尝那些吃食,越想,肚子越饿。
这是一条寂寞的路。
没人陪他走。
……
不久后。
九宁收到杨涧的信。
杨涧告诉她,他已经顺利将李曦和李昭带出梓州,只要路上不出意外,大概十天左右就能抵达成都府。
九宁眉头微挑,看完信,立刻铺纸给周嘉行写信,叮嘱他最近不要和其他藩镇起冲突。
她没有瞒着周嘉行自己在做什么,并会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写信给他,同时提醒他一些他可能会疏忽的事。
周嘉行明显很受用,第二次回信时破天荒写了五句话,而且一句比一句长。
最让九宁惊悚的是,她居然从信封里倒出几颗殷红的相思豆!
问了怀朗,怀朗完全不知情。他只负责传递书信,送信的是其他人。
所以,相思豆肯定是周嘉行放的。
九宁嘴角微翘,不觉笑出声。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周嘉行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暗示她?
他肯定不知道关于相思豆的另一个传说。
九宁写好信,抬头,看到她让多弟镶在山形笔筒上的相思豆,决定这一次也给周嘉行送点书信之外的小玩意。
东翻西翻,没找到相思豆之类的物件,其他东西也不好塞进信封……
九宁到处找了一遍,眼前突然一亮,抓起一把铜钱塞进信纸里。
距离上一封信送出去还没几天,九宁又主动给周嘉行写信,怀朗不由得浮想翩翩。
莫非公主开始想念郞主了?
还是公主在担心郞主,所以忍不住写信问他近况?
没等怀朗继续东想西想,多弟捧了一簇鲜嫩花枝走进书房,道:“殿下,杨家四郎送来的。”
怀朗盯着那簇花,翻了个白眼。
九宁封好信,回头,扫一眼多弟手里的花。
“好难得的花,庭院里的草还没发起来呢,哪里摘的?”
多弟答:“好像是杨家暖房供的,杨使君喜欢清供,暖房养了不少花,一年四季都鲜花不败,府中几位郎君也喜欢钻研这个。”
九宁喔一声,随手指一指花几上的铜瓶:“『插』那儿吧。”
低头继续看其他信。
怀朗收好九宁写给周嘉行的信,走出屋子,没有立刻走,站在廊下等着。
不一会儿,水晶帘一阵晃动,吱嘎一声,多弟开门走了出来。
怀朗迎上去,压低声音问:“杨家郎君常常送花给公主?”
多弟眼珠一转,点点头,说:“几位郎君天天都送不同的花给殿下赏玩『插』瓶,还有送吃的,送蜀锦,送书本,送纸鸢……”
她说得越多,怀朗的脸『色』越难看。
九宁容貌出众,觊觎她的人不少,现在她又即将公布身份……像杨家郎君这样每天献殷勤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郞主该怎么办啊?
怀朗双眼一眯,决定给郞主提个醒。
现在他只能庆幸,还好九宁向来不爱搭理这些事。杨家郎君再卖力,也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不可能动摇郞主在九宁心中的地位。
……
九宁确实像怀朗想的那样,完全没注意到杨家郎君们含蓄背后的深意。
她以为这都是杨节度使吩咐的。
直到这天,杨节度使接到杨涧的信,得知他们就快到成都府了,立刻派人通知九宁,请她一起看信。她赶到杨涧的书房,刚好和迎面走过来的杨四郎撞了个正着。
看到杨四郎一瞬间红透的脸和无处安放的眼神,九宁忽然反应过来。
她一时有些茫然,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他们认识才多久?彼此根本不了解,而且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九宁往旁边让了一下。
杨四郎也刚好往旁边让一下,对上她疑『惑』的眼神,脸更红了,红得能拧出汁水来。
九宁眨眨眼睛。
好吧……谁让她生得美呢?
她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原因。
九宁若无其事,只当没看到的模样,和杨节度使见礼。
杨节度使笑道:“再过几日圣人和雍王就能平安抵达,殿下也能安心了。”
九宁微笑,仿佛松了口气的模样。
看完信,杨节度使命人送九宁回房。
目送九宁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深处,杨节度使脸一沉,吩咐左右亲随:“去外面守着!”
亲随知道杨节度使这是要教训儿子,不欲让自己听见,忙躬身退出去。
屋里只剩下杨节度使和儿子杨四郎。
“痴心妄想!”
杨节度使没和儿子多废话,狠狠瞪一眼脸上还一片晕红、痴痴望着九宁离去的方向的杨四郎,骂道。
杨四郎回过神,知道父亲看出自己的心思了,脸上红红白白。
既尴尬,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大人。”他拱手作揖,有点不好意思,强作镇定,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儿确实仰慕公主风采。”
“别想了,公主不是你能肖想的。”
杨节度使干脆道。
杨四郎怔了怔,眸光黯淡,“是不是因为大哥?”
“关他什么事?”
杨节度使一怔,明白过来,脸『色』更臭。
四郎以为他想把公主留给杨涧,才会如此发问。
“竖子!你长兄从没有这样的心思,也不敢有,他再顽劣,也不至于如此不晓事!”
杨四郎低头,望着脚下地砖,一声不吭。
杨节度使看他一眼,叹口气,道:“你是不是在想,公主流落至此,我们家收留公主,是公主的救命恩人,有资格挟恩强迫公主下嫁?”
杨四郎脸『色』一变,忙道:“儿不敢!儿绝没有这样的心思。”
他只是仰慕公主、情不自禁罢了。
杨节度使哼了一声,道:“没有最好。我告诉你,公主可不是一无所有来投奔我们杨家的!”
杨四郎怔住。
杨节度使决定彻底让儿子清醒,及时遏制住他的念头,免得他糊里糊涂*屏蔽的关键字*公主。
“我问你。”他道,“公主到成都府的第二天,做什么了?”
杨四郎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问这个,呆了一呆,仔细回想,道:“那天我和二哥他们做向导,带公主游览坊市。”
“然后呢?”
杨四郎有些窘迫,“儿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杨节度使叹口气,“公主到的第二天,得知蜀中强盗横行,百姓常被匪患困扰,找到为父,说她的部曲可以帮忙剿匪,以报答为父,为父当时没往心里去,随口答应下来……”
事实是九宁不失优雅地吹捧了杨节度使一番,杨节度使非常激动,不知不觉就答应了。
第三天,九宁的部曲就出发了。
他们在一个叫炎延的沙陀人带领下,专门挑那些人迹罕至、官府不愿管的深山旮旯,像用篦子梳头发一样,陆续推进,清理掉附近所有为祸一方的土匪。
因为他们解决的正好是官府不想管的麻烦事,不止当地老百姓感恩戴德,连底下的官府小吏们乐见其成,主动给炎延报信。
炎延非常踏实,踏平一座匪寨,立刻通知附近驻扎的军队或者官府的人去清理寨子,拱手将功劳让人不说,还分文不取,连战利品都不要。
底下的官员们乐坏了,觉得炎延很可能脑子有问题,又或者是公主殿下太单纯,才会任劳任怨帮他们剿匪。
这事九宁没有刻意隐瞒,杨节度使早就知道,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长安的王公贵族家中基本都会豢养部曲、私兵,『乱』世时部曲能保护他们和家眷的安全,太平盛世时这些私兵就是他们发动政变的筹码之一。九宁是公主,身边有一群勇武的部曲,这很正常。
但很快,杨节度使发现自己看走眼了。
炎延不取分文,不在意功劳记在谁头上,简直是大公无私,老实得让人替她心疼。
然而就是这个“老实憨厚”的沙陀人,在一次和溪洞酋豪的不期而遇后,立刻拉开架势,将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溪洞,是山民聚居地区,当地蛮族分据各地,自封为刺史,人称溪洞酋豪。
他们作风彪悍,神出鬼没,有时候也会劫掠乡里。
杨节度使曾为溪洞蛮族头疼,但想着他们占据的只是些荒僻之地,不值得派兵去攻打,退而求其次,以招抚为主,只求他们不要闹事就行。
炎延无意间和其中一支蛮族起了冲突,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打,打得那支蛮族哭爹喊娘。
到这时都没人发现,原来九宁主动提出让她的部曲帮忙剿匪,只是为了训练炎延。
一直到几天前,溪洞蛮族举兵来投,表示愿意追随炎延时,众人才发现,短短数日内,已经有两千多人陆陆续续来投效九宁。
这还不算雪庭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亲兵。
那些亲兵是武宗分派往各处以备不时之需的,全是当年上过战场的精锐,连杨节度使都眼馋啊。
现在亲兵不算,还有本地蛮族争相投靠……
说到这里,杨节度使指指桌上那封信。
“圣人快到了,雍王同行,还有公主……这三位贵主,你一个都不能轻慢!”
杨四郎目瞪口呆。
杨节度使拍拍儿子的肩膀:“为父这是为你好。”
有一点他没有告诉儿子。
和圣人、雍王相比,九宁是个女子,这是天然的劣势。
但也是天然的优势。
因为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选择和实力最强的人联姻。她是武宗唯一的血脉,光凭这一点,足可以为她的丈夫带来巨大的政治利益。 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