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精说:“要弄快弄,别你妈的拖拖拉拉!”
中午大胡子精让宽脸请客,宽脸高兴地答应了,又让人去请领导,说本来要请闵市长的,可惜他工作太忙了,有外宾……大胡子精吐了个脏字。
宽脸到桌子后面的屏风那儿看了一下,又回来坐下,气喘吁吁,东睃西睃,长时间没有安定下来。菜上来了,一个穿红衣黑裙的小姐几次到宽脸旁边问:“可以了吧?”宽脸摇头。大胡子精火了,说:“日……”说着端起酒杯。宽脸把他的手按住。停了一会儿那个小姐又进来,凑在宽脸旁边咕哝了什么,宽脸有点尴尬:“你看,很抱歉,白等了这么长时间。领导太忙了……我们开始!”
宽脸腰部的传呼机一声连一声响起来。大胡子精骂:“‘唤狗机’。”
“领导特意让我代他敬一杯呢。来,第一杯酒是他的!”宽脸一饮而尽,然后把那个屏风推开。那儿有一套电视音响之类。这家伙好像立刻放松了。大胡子精也高兴得很,相互劝酒,最后两人喝起来,一会儿都有点醉了。宽脸连连拍手,女服务员走过来。宽脸指着那些电器说:“弄一弄,弄一弄。”
那个小姐在电视机那儿捣弄着。一会儿屏幕上有了图像。小姐抓起了话筒,微笑着点点头,一扭一扭唱起来……宽脸鼓掌,又让大胡子精唱。大胡子精竟毫不犹豫地抓起话筒,一开口吓人一跳:嗓门像小姐一样,很抒情,还有点扭扭捏捏的……唱了一会儿,他突然攥住了那个小服务员的手,用力攥定,眼神让人害怕,这样唱道:“小妹妹走西口哎……”
接下去又是宽脸唱。宽脸唱起来就走调,刚唱了一会儿就把麦克风往姑娘手里一塞说“我要撒『尿』”,然后提着裤子跑开了。
大胡子精忘情地舞动起来。我敢说这是最奇怪的舞姿了:随着两脚一蹦一蹦,两手还要奓着在空中『乱』抓,屁股有节奏地撅动——一转身竟把那个小姑娘抱在怀里,举在了空中,抡了一个花又放在地上。他不停地跳和嗥。
宽脸回来了。他一走进这个屋子我就觉得别扭,原来他的裤子没有系好——小姐回头瞥了一眼,立刻尖叫一声转过脸去……
第二天大胡子精开着面包车到葡萄园里来了,精神十足,根本不像前一天醉过酒的人。鼓额见了这辆车就远远地躲开。
他直接进到我的办公室,坐到那张宽大的泥巴写字台上,吸着烟,随手把墙上挂的一个织锦翻过来看着:“这玩艺儿还挂在墙上?”他不解地看看,“这东西要在我家,早当了脚垫子了。”他又问是从哪儿弄来的?我不会说谎,就告诉是罗玲送给的。大胡子精立刻说一句:“大腚闺女。”
他开始说正事:“宽脸对我交代的事从来不敢含糊。他已经回话了——说办杂志可以,条件是他要挂个副头儿……”
我松了口气。
“还有,他们不承担任何经济风险……”
这也在我的预料之内。
“你看这条件行不行?”大胡子精斜着眼看我,尽量装出一副阴险的样子。
“宽脸任副头儿,这我得考虑一下……”
大胡子精听了,立刻从写字台上跳下:“这个条件你可千万不要答应,这家伙孬得很哎!”
他的态度让我吃惊。他使劲咬着下唇:“这家伙掺和什么坏什么。忘恩负义。你知道吗?是我找了闵小鬼才把他调到这个城市来的,可他现在成了内『奸』……”说着四下看看,用力点一下头:“他挂这个名儿,分明是来当暗探……”
我听了虽然有点害怕,但还是觉得他夸张了一点。我说:“我要和宽脸谈一下,他如果非坚持这个条件不可,那么我们还会有其他条件。”
四
宽脸后来果然重申了那两个条件。我则一直坚持:对方不得干涉业务;我们得找一个人来,人事关系就放到小城。宽脸嗓子突然变尖了:“调人来行,不过那就不是我说了算的事儿了。”
“你不是主持工作吗?”
他转动着那双女人般的大眼:“可现在我们的人员编制已经满了,要批一个新名额就得找闵市长。”
“那你就找吧。”
一个星期之后宽脸回话了:上边说专门为你们增加一个编制是不可能的。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吕擎来不成,那就糟了。我又找了几次宽脸,最后他给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这样吧,如果我们不承担这个人的工资,那就可以借调或聘任,这一来既不占编制,他还可以把临时关系放到我们机关上。”
我最后也只得同意。这次两人谈得似乎投机,宽脸高兴了,搂住我的肩膀说:“这种合作多好啊,我敢说你找到我,就算找到了最好的搭档!”
大胡子精最挂念的还是酒厂,说为了能免一部分税款,正跟镇上学校联系,让他们挂个校办工厂的牌子。接着又骂起宽脸,说自己真不该调来这么个内『奸』!“这混账一个劲儿讲我的坏话……他什么谣都敢造,说我……『摸』了刘宝。”
我愣愣地看着他。
“我们是一对多好的搭档!再说她是闵小鬼的远房亲戚,我敢『摸』她?刘宝可以作证,她有时还埋怨我‘大男子主义’呢……”他越说越气,“要讲宽脸的事情才多呢,别看这家伙在外面装得好人似的,其实他虐待父母!”他瞪着牛样的大眼:“他母亲大老远的从内蒙哥哥那儿来,他不给母亲东西吃……”
“这不可能吧?”
“你看,讲起来谁也不信。他让老妈饿着。老人七十多岁了,给关在门外吃萝卜,就拿着一根生萝卜在那里啃,啃,啃,眼泪汪汪地啃……”
《孤竹和纪》
一
从归来后我一直拼着力气做活。从早到晚在园子里弯腰曲背,每一个骨节都疼。我还是不愿停下来,泥汗糊上我的头发、眼睛,擦都不擦一下,且不吭一声……但愿让汗水洗掉我心中那块沉甸甸的东西,但愿记忆像两手一样磨粗磨糙。可就是忘不掉淳于黎丽,差不多一抬眼就能望得见一片白『色』之中簇拥着那个娇小的身影,嗅得见医院里那股浓浓的来苏味儿。她在那里颤抖着,刚刚从死亡的边缘上挣扎回来,如此孱弱。她像逮住了生命中最后的一根细线……她的目光从葡萄树的枝叶间隙、从午夜的星空渗出,我不知该迎接还是躲避,只想一个人独自痛惜。一次次想着这个执拗的女子——淳于家族的人真的是如此倔犟……
在孤单的时刻,我一遍又一遍翻着携来的那份秘籍和一沓子古城资料,寻觅着模模糊糊的历史,以抵御阵阵灼疼和愧疚。那些不同的传说,那些前后矛盾的故事,都让我神往。令我越来越坚信不疑的是,我和淳于黎丽同属于莱子国,属于居住在海角的那个莱夷族。单说淳于,有案可稽的就有淳于髡、淳于越,还有那个在不太遥远的历史中闪闪发光的“百花齐放之城”。关于他们,似乎已不再遥远……能言善辩的淳于髡,敢于直谏的淳于越……
莱夷族到底来自何地又走向何方?他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个角落?深长的午夜,面对一天星辰,让人忍不住深深地缅怀。辽阔的东北疆土就是莱夷人开拓的,他们在那片土地上与异族人展开了殊死的搏斗;继续追溯,还可以发现莱夷与狄族在中原的激战,在齐国故都临淄一带的浴血。最后一支莱夷人跨过了陆沉以前的老铁海峡继续北上,回到了贝加尔湖南岸……
我沉湎于如诗如画的传说。在这支关于游牧民族的无数传奇中,在这征服与被征服的铁与血的故事中,我因神游而惊惧颤栗。海的『潮』声涌过来,它一次次包围了我。在这漫漫海『潮』中,我似乎正与一个人默默相视,交换着不安的眼神。我们都沉醉和幻想于自己族先的历史之中。
漫漫『潮』声中,我将这份古籍与俄国学者马克关于贝加尔湖南岸、拿勒河流域的探寻记录两相对照,从中寻觅它们隐隐的共鸣。传说中有两个不同『性』别的孩子,他们紧紧拥抱,在浪涛之中永不沉没……
那是一个古老的故事。
故事讲述了两个不同的结局,不同的来龙去脉。其中一个故事讲:莱夷族的最初故乡是贝加尔湖地区——有一天两个孩子突然从天上降落到贝加尔湖,他们是一男一女。一开始他们害怕沉没,就紧紧地抱在一块儿。就这样拥抱着在水中苦苦熬过了三年。再后来又从上天降落了一位老太婆,她梳着长长的发辫,说是来自遥远的故乡——老铁山一带。她把这两个孩子招到岸上,要把他们抚养成人。她细细地讲着事情的原委:她是他们两个的老『奶』『奶』,有一天正在门前草地上放牧牛羊,一边照看着他们,突然涌起一阵黑云,瞬间又变成一阵龙卷风,把这两个孩子卷走了。那天她那个哭啊,发誓死也要把他们找回来……
老太婆告诉这两个孩子:你们一个是孤竹族,一个是纪族的后代,是她收养了他们,把他们看做亲生的孙儿孙女。你们一定要好生过,好生过……
两个孩子慢慢长大了。有一天老『奶』『奶』做梦,梦见居住在老铁山南面的先人在对她讲话,说:你眼看就要归天了,在归天之前要把事情做完,因为我们莱夷人的一个使命就是让树木结出果子。
老太婆梦醒以后,想来想去总算想明白了。她看到这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女的十六,男的十八,就把他们拥在怀里,说:“『奶』『奶』要回故地了。”两个孩子说:“我们也跟『奶』『奶』走。”“不,上天把你们降生在贝加尔湖,就是让你们在这里过日子,这也是先人的心愿。等你们有了后代的时候,他们自己会顺着来路回到故地的……”
老太婆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他们用力地摇动老人,老人再未转醒。他们从头回忆老人的话,记住她最后的嘱托是让两人成婚:“你们一个名字叫‘孤竹’,一个名字叫‘纪’。你们听见了吗?”孤竹和纪点着头。
就这样,孤竹和纪成婚了。
刚刚成婚的两个年轻人常常去老人的坟前。老人埋在贝加尔湖南岸。
孤竹和纪两个人过着和睦的生活。他们在湖边搭起了更大的茅屋,垦出了一片又一片土地,放牧着牛羊,驯了一群又一群野马。他们都是挽弓的好手,整天在草原上驰骋。
孤竹和纪尽管一个是女『性』,一个是男子汉,可他们骑马和挽弓的姿势都一模一样。接下去他们生了八个孩子。这八个孩子仍然继承父母的姓氏:孤竹和纪。八个孩子后来又构成了不同的群落,繁衍壮大,开始居住在贝加尔湖一带,再后来又南迁到了勒拿河畔、巴尔古津一带,在那里过着自由民的生活。
当年降生在贝加尔湖中的两个孩子,这会儿已经是衰老不堪了。他们在最后把自己的来路告诉了八个孩子——八个孩子又分别告诉了部落里的人。他们一代又一代,都到贝加尔湖南岸去看那个老『奶』『奶』的墓。他们都知道自己是老铁山那儿的后人——那里才是他们的故地。
最初降生到贝加尔湖中的那一男一女终于辞别了人世。他们死前留下了一个遗言,就是让后人回到故地。
二
孤竹和纪的后代发誓要返回老铁山南面。这之间相距千万里,可他们发誓一定要返回故地,并开始准备。他们计算了行程:要翻过无数山脉,踏过雪地,穿过原始森林,跨过大河,走过蒙古大草原和东北大平原——这只是在神话传说中才出现过的那种艰难困苦、遥遥行程和各种无法预计的危难险阻。他们挑选了一群最好的良马,集中了最好的工匠,将最慓悍的骑手集合起来;带足了种子、丝织品,准备在第二年春天冰雪消融的时候开始南迁。而剩下的一部分人就留下来,看守自己的家园。
春天到了,冰雪消融得很慢。孤竹和纪的后代眼巴巴地等到五月才开始这场艰难遥远的行程。
他们不知受了多少磨难,几次面临险境,但总是咬紧牙关继续行进。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第三年上,孤竹和纪的强悍后代仍然在遥遥的旅途上跋涉……一批又一批的人死去了,他们死于伤寒、疟疾、虎豹狼虫。还有不少人在穿过雪地时冻死,在翻滚咆哮的河水里被冲走……第四个春天来临时,他们的队伍差不多减少了一半,无数的马也倒下了,这支队伍简直不成样子。领头的人面黄肌瘦,眼看也要倒下了。他们把快死的马原地宰掉,只把马肉带走。有时他们简直陷入了绝境:打不到猎物,吃不到任何食物,只有冰雪和冰雪下的野草——他们不得不用双手去掘开冰层,吃掉那些植物根茎。即便是这样,他们也没有吃一口带来的各种作物种子。
又一年跋涉,他们终于到达了老铁山:这时候仅仅剩下了两千人。而开始出发时他们的队伍多达万人。
存留下来的都是最强悍最有力气的人,也把最好的武器最好的马带到了老铁山。
而在老铁山南部,原来和他们属于同种同族的孤竹族和纪族的莱夷部落,正陷入了可悲的境地。狄族开始由西部高原大举进犯。孤竹与纪在当地的土着正由祖祖辈辈开拓的东到海角、天尽头、庙岛群岛,西到临淄,南到莱芜、泰山一带,退缩到了东部沿海不到一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强悍的狄族并未罢休,又联合其他氏族部落向当时这个文明程度最高的部族发起了疯狂的进攻。他们想获得渔盐之利、肥沃的土地。对于野蛮的狄族来讲,莱夷族发达的农牧和纺织简直不可思议。在古代,往往是比较落后的民族取代了先进的民族。他们先是把莱夷人从黄河下游赶开,而这时在中原聚居的一些部落也先后背叛了与东莱的盟约,纷纷倒向强悍的狄族。这样,莱夷族只得不断退缩,最后固守在海角和琅琊一带。
从贝加尔湖沿岸地区和勒拿河上游,经过长途跋涉归来的孤竹和纪的后代,一进入老铁山地区就让莱夷族惊慌不已:他们以为又一次遇到了异族入侵。二者分离的时间太长了,他们之间的区别越来越大……正在剑拔弩张的时刻,他们彼此却察觉到了一点什么,于是拿出了一些铜器——就是这些青铜器——让他们彼此获得了谅解;还有,他们都发现双方的皮肤都为浅黄『色』,面部都一样宽,鼻子也不像异族人那么大,眼睛同为黑『色』,口大须密,头上长着黑『色』的和深褐『色』的头发;中等身材,骨骼粗壮,身体结实;从穿戴上看,他们的上衣都着皮袄,袄袖相当紧严地裹着手掌,有的镶边还使用了贵重『毛』皮;他们的皮袍和长袍上,拦腰都扎着皮带和布带,上边挂了刀和火镰、火石、盛火绒的小皮口袋——这是引火用的……女人的头发留得很长,头发稀少的人还常常夹着一些用马尾做的假发;已婚的『妇』女和未婚的打扮也不尽相同:姑娘将头发梳成许多辫子,最多的达到二十余条,披在背后,长及『臀』部,辫梢还装饰珊瑚、铜币和石片,丝绸和坠子等;头部缠着一条带子,上边装饰着一些金属薄片。已婚『妇』女将头发梳成两条粗辫,垂在头的两侧,由金属小环将两辫连在一块儿。她们的发辫有时盘在发罩里,上面装饰着孔雀石、珊瑚、珠母、钱币、贝壳等等——这些贝壳是莱夷人最典型的一种饰品……
他们很快握手言和了。莱夷族人用最隆重的仪式欢迎了远方归来的兄弟儿女。一连多少天在载歌载舞,篝火长明。在海角,帐篷搭了十几里,欢歌汇成了海洋。
这时候西北部的狄族和西部的犬戎族正继续向中原和黄河下游推进。尽管犬戎和狄族之间也不断展开残酷争夺,黄河中游的土着跟狄族和犬戎族发生过械斗,但他们在侵吞肥得流油的莱夷土地方面却是完全一致的。
孤竹和纪的后代一来到老铁山南部海角,就立刻投入了保卫家园的战斗。他们几乎没有来得及休整,就开拔到黄河下游以南的地区去了,在那里展开了殊死搏斗。在他们的『逼』迫下,那些背叛了联盟的黄河中下游土着纷纷后退,但紧接着又是狄族的反扑——在这场反扑中,黄河中下游的土着竟然充当了先锋。土着的伤亡最为惨重。狄族开始后退。他们退过了黄河,退出了莱芜和泰山一带。
海角的农业又开始飞速发展,养蚕业、纺织业,荒废了的作坊,又开始恢复。特别是炼铁业,得到了迅猛的发展。从勒拿河畔归来的孤竹和纪的后代,带来的高超的骑『射』技术在莱夷部落里发扬光大。
这就是整个莱夷部落由分而合的一小段历史。关于这一段历史,当然还有不同的讲述。
三
另一个传说中同样是一位男『性』一位女『性』,同样是两个孩子,从天上降落下来——但不是在贝加尔湖,而是在湖东的外兴安岭。在那里,他们靠一只母野猪的『奶』水长大。他们成婚后,繁衍后代,成为分布于整个外兴安岭南部的、人数众多的氏族的始祖。这个民族擅长骑『射』、养蚕和农业。这个强悍的民族不仅是人丁兴旺,而且慢慢演化出很多不同的氏族。
其中最强悍的有两支:一支叫蒙古,一支叫布里亚特。刚开始是两位男孩,他们各自分离出一个部族,不幸的是这两兄弟发生了争吵。于是布里亚特就率领自己的追随者返回了北方,到了贝加尔湖一带,而他所有的追随者也按他的名字叫“布里亚特人”。也有人讲,布里亚特只是当地土着对他们的称呼,而他们仍然叫自己“孤竹”或“纪”。
还有的传说讲,孤竹和纪也是兄弟两人,他们本来在勒拿河畔和贝加尔湖边过着一种安定的狩猎生活。部落里的强悍男『性』都狩猎,而部落里的女『性』和身体衰弱一点的就负责养蚕和耕作。这两兄弟本来亲密无间,后来是因为一匹老马发生了争吵。结果弟弟纪和哥哥孤竹的一部分后人被迫南迁。他们一直向南、向南,最后到达了今天的蒙古境内,到了东北大平原,最后来到了老铁山;仍然南迁,又到达了今天的海角、芝罘、琅琊、成山头一带。
总之各种传说有一点是相同的,即他们都是孤竹和纪的后代。而这两个氏族都属于莱夷人,他们的祖先都是莱夷族。其中的一部分,在远古时候曾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北迁了,在紧靠贝加尔湖地区过着一种游牧生活;而这个游牧民族的一个分支,却在很多年之后再次大举南迁,离开了贝加尔湖,离开了勒拿河,穿过了老铁山,到达东部沿海,与当地的土着合而为一……
接下去,莱夷族后代的故事并没有完结。从远古到今天,这故事长得没有尽头……他们与狄族犬戎族、与黄河中下游土着的频繁战争;强悍的犬戎族狄族与后来居住在中原的土着演为一体,形成了所谓的炎帝和黄帝——一块儿围剿莱夷族时,他们就不得不放弃黄河两岸大片土地,撤至东部海角——在那里建立了东莱古国。再后来,当齐国古城建于临淄,他们又不得不抛弃了最后的一个聚居地,化整为零,重新在失去家园的世界上流浪——其中的绝大部分又顺着来路回到了孤竹和纪的祖先生活的贝加尔湖地区、勒拿河畔,在外兴安岭至斯塔洛夫山脉那儿,开始了另一场为生存而展开的搏斗和角逐——于是我们的另一个故事又开始了,就是孤竹和纪的后代怎样迎接归来了的东莱兄弟……整个故事雄壮悲凉,都在陈述一个有关生存权利、扞卫家园、与侵略者永不妥协的长长的无望的故事。
当年能够逃脱狄族和犬戎族的屠杀,在广大的东部平原和海角,在黄河两岸隐伏下来的莱夷后代,只有隐名埋姓。他们当中就有我们所熟悉的淳于家族。他们慢慢汇聚到海角——孤竹与纪的故地,在那里繁荣和昌盛了一座“百花齐放之城”——思琳城。
《少一人》
一
刘宝在我归来后第一次光顾葡萄园。她比我上次在镇『政府』见到时好像显得秀气:中等个子,比较胖也比较结实,可能是由于职务的关系吧,看上去比一般的姑娘稳重得多。她不讲话时,眼睛总是肃穆地盯着对方,使你不由得也像她一样把脸绷紧。
原来联办葡萄酒厂的事由她负责。商谈中,她最挂念的就是酿酒师,问:“这个人在哪儿?”
我不敢讲他在林泉,只说:“就是那个有名的酒厂……”
“人家能答应他出来做吗?”
“他是我的好朋友,像我们这样小规模的企业,他只在业余时间帮我们一下也就足够了。我们不可能让他到这样一个小厂里来正式任职吧?”
她嘴唇紧闭,厚厚的。看来她在思考我的话。我发现她那双眼睛还是相当好看的,睫『毛』很长,扑闪闪的。我想起她的远房亲戚是闵小鬼,于是明白由她出面来谈联办的事情,也许正是那个大胡子精的主意——这样我们葡萄园在未来的合作中就得小心许多,起码不敢跟他们过多地讨价还价;同时,那个凌春利对我们的酒厂也得有所忌惮。看来大胡子精的那个“精”字,可不是随意加上去的。
刘宝在谈话时不断地往本子上记什么,这使我有点不太舒服。我不愿有人记录我的话。她看着我,我说一句,她就点一下头,在本子上记一下。我说:“刘书记,你看我们这样好不好呢……”
我开始讲我的计划——详细计划还要等那位朋友来了再定,因为在这方面我们都是外行。无论是设备状况、资金投入,以及联办的一些具体环节,都要他来了以后才能商定……
她在本子上记了半个多小时。我想她记那么多,大概连一些感想——包括对我和葡萄园的一些印象,也一起记下了?
我抬起头,觉得她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我突然预感到她将是一个非常好合作的姑娘。我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大胡子精的抱怨,他抱怨那个宽脸的诬陷等等。有点好笑。眼前的刘宝有着一种特别的神气:她不讲话的时候,那双眼睛专注地盯着你,而讲话的时候,反而要把脖子扭到一边,看着自己的脚尖或是地上的一片树叶什么的。她常常显得煞有介事……她的这个动作像谁呢?我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来。
刘宝走了。她离开葡萄园时,顽皮的肖明子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刘宝在这口哨声里没有任何反应。
我走过去,肖明子向我做了个鬼脸。我没有理睬。这个小伙子与罗玲有了密切的交往之后,就变得顽皮了。我想这都是那个奇怪的异『性』导师精心栽培的结果。我可不希望他沿着这个方向继续下去……现在我顾不得他了,最牵挂的是另一个人:武早。他又一次与我们葡萄园的命运息息相关。
我曾经答应过他的请求,要把他“营救”出来。事情很明显,他继续在那个林泉精神病院待下去只会更糟,而把一个酿酒工程师放到一片葡萄园里,总不会是个荒唐的想法吧?我想我没有错。与刘宝谈过之后,我对武早的事情更加着急起来,认为一切都该提到议事议程上来。我真想马上就去林泉。我想的最多的,就是用什么办法把那个精神病院的头儿给“攻”下来。这个年头做任何事情都得“攻”,比如要办杂志就要“攻”下牟澜和小城文化界;要救出武早,就要“攻”下林泉等等;而要使我们的葡萄园有个太平日子,就要“攻”下大胡子精、村头儿,还有公安税务等部门。小城里一个个所谓的要人,都是当地的“星宿”,他们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当年就有一个鬼精的家伙告诉我某个诀窍:如果要送礼,什么东西都不如那种“黑梆梆的刺家伙”!原来就是海参。后来我才了解到,这种海产品的壮阳效果显着。他讲得不错,在送了一些海参之后,周边果然都不来找葡萄园的麻烦了……壮阳,还是壮阳,看来这是一个时代的普遍需求。
那么林泉的院长之类呢?我常常在想一种奇怪的现象,想人的一些共同特『性』。每个人都在给自己出一个价钱,然后再将每一种行为分割换算,零卖出去。给你一个笑脸、说一句话、帮一个忙、答应一件事情——它们都有固定的价钱;而且每个地方在某一时期的价格都大同小异。比如说在这个海滨平原上是一个价,在那座城市里又会有不同的价格表。但必须掌握这二者是如何换算的。在这方面,我承认那个出主意的家伙是个高手。他对这一套精通得很。
二
“这闺女,噫,疯哩!”四哥抿一口酒,看着罗玲和肖明子跳舞,“好好的孩子就这么勒搭着,跳啊跳啊,这不中……”他说着看看我,是询问的眼神。我小声应一句:“不中!”这是一句真话。内心深处我不仅仅是担心,或许还有嫉妒。我确实感到了他们的亲密接触让人有点不舒服……我坐得离肖潇很近,闻得见她身上那种淡淡的脂粉香气。一根快乐的弦被悄悄地拨动,今夜啊,它的回响使人留恋和难忘。
拐子四哥总是在晚饭时拿出他的酒,结果几个人很快都红了脸。大家非常兴奋。就连斑虎喝的汤里也掺进了一点,它刚开始用舌头『舔』了『舔』,觉得有点奇怪,抬起头来看看,抿了抿锃亮的鼻头;拐子四哥鼓励了它,它就大口地喝起来。四哥小声说一句:“该想法叫回武早了!”
这两个字让人沉重。在这个欢乐的夜晚,他如果能和我们在一块儿该有多好啊。这个夜晚,我们的葡萄园,我们的小茅屋,惟独缺少一人……余下的时间里四哥望着天上的星星,好像还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清。我在心里默默作了个决定:明天就到林泉去。今夜我心里憋了一股劲儿,无论如何,我都将征服那个院长以及所有的阻碍,一定要把武早领回来!我可以为他作出担保、可以和对方签约……我这样想着,后来对四哥说:
“我要到林泉去,就是抢也要把他抢出来!”
他的目光凝住了一般,还在望天上的星星。
我对着他的耳朵大声说:“你听见了吗四哥,我在说武早……他在那里太孤单了,简直像坐牢差不多。一个男子汉,见了我就流泪……让我把他领到葡萄园里来吧,我敢保证,四哥!”
四哥的脸膛红得发紫,慢慢地转向我:“我就在这儿等你,你得把他给我领回来……”
《驳夤夜书》
[论崩溃]
有形的崩溃总是突如其来,令人心惊。其实它早就开始了。崩溃绝非一朝一夕突然发生的,而是走完了漫漫来路。任何崩溃都要埋葬许多奇珍异宝,就连千年城堡和装满金玉的宫殿也眨眼化为灰烬,这没什么好客气的。害怕崩溃,恐惧惊慌是自然而然的,但毫无用处。崩溃一旦从某个地方开始,一般来说就要进行下去,直到最后。崩溃需要能量,这能量需要一丝一丝积累起来,最后——轰隆!你看到火山爆发了?那时天摇地动,火山灰铺天盖地,眨眼埋了一座城市,上百万人口紧急疏散,红『色』岩浆呼呼流淌。类似的情形还有地震:暴发于一时,积累于漫长。
毁灭的力量在积累,破坏的力量在积累。这又好比医学上谈的那种“自由基”——一种攻击细胞膜、加快人体老化的妖孽。它们一天到晚在人体内游『荡』,专干坏事。当这种破坏的力量积累到一定程度,人体也就崩溃了。生命中对付这种妖孽的武器叫做“抗氧化剂”,它们可以在细胞膜四周筑起一道围墙。
社会肌体毁坏的原理相同,当那种力量积累到一个极限,崩溃即会发生。那时真够我们喝一壶的了。千万不要出事,一旦出事,倒大霉的还是老百姓,他们拖家带口逃生躲『乱』的画面,电影上演了不少。倒是那些有大钱大能的人办法多一些,他们消息灵通,一看大事不妙,也就脚底抹油。再说他们一般都有个绿卡之类,平时让孩子散在几大洲,房子盖得比牛厩还大,专等未来倒霉的那一天。对他们来说,东方不亮西方亮,剩下一口水也渴不着。这些人当中好人不多,狗娘养的居多。
社会肌体的细胞膜由道德组成。抗氧化剂由伦理组成。这两种东西都差不多,平时最招自由基痛恨,骂了它一百年,还准备攻击它六百年。他们决心要把它整个底儿掉,使上万箭穿心法、敌杀死法、密封沉海法、发『射』到天外做太空垃圾法,不一而足。经过一代代人的不懈奋斗,道德伦理到了今天,终于给搞得声名狼藉,成了人人喊打之物。它们连过街老鼠都不如——我的孩子买了一对小鼠,连精致的笼子在内花掉了好几百元,那里面有专供老鼠住的小别墅、游戏车,甚至还有游泳池!道德伦理远不如老鼠,已成为这两个世纪里最毒的毒『药』,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社会肌体中的自由基大功告成的日子,已经为时不远。
如果抽出几个指标验看一下,我们就会同意。比如我有一些朋友从外地给我寄印刷品,即那些杂志,一年里检查下来,竟然没有一份是完整的。因为它们没有挂号,所以丢失是自然的。为了试验,我曾将三份挂号和三份不挂号的邮品同时寄出,结果不挂号的全部丢失!这里之所以列举邮品,是因为中华邮路从大清朝至今已经畅通了几百年,它是一条最基本的社会动脉,它的阻塞和切断,不能不让我直冒冷汗。
再比如上个星期西靠街有一人被撞成重伤,鲜血直流,不仅撞人者驾车逃逸,且伤者呻『吟』长达三个小时,没有一人伸出援手,最后竟由一个半傻的流浪汉抱起,喊破了嗓子才呼来一辆巡车,拉到医院。如果此事不是报纸报道,我可不敢提及,因为一不小心就成了造谣。类似消息多得数不胜数。如一个儿童落水挣扎,几十位看客没有一个援救,好不容易有人跳下救人,事后竟有一群人把他嘲弄了一番。如此冷血与残忍,使人想到我们究竟还配不配活下去?
另有人人熟悉的例子,就是众所周知的一些人渣总是会顺利晋升,而且绝对不在少数;有些部门派进来的头儿,竟常常是对该专业最厌恶最痛恨的一类。为小偷叫好、给盗贼加油、痛击弱者、媚富笑贫、『逼』良为娼,诸如此类早已是见怪不怪。试作对联:腰缠万贯的痞子必是地方英雄;巧取豪夺的豪士肯定亦官亦商。再联:手术师麻醉师收取病人红包,本是趁火打劫;假『药』毒食琳琅满目蔚为壮观,阎王爷叹为观止。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有目共睹,本人不再饶舌。我这样举例不是直言胆大,而是战战兢兢:惟恐一朝醒来大难临头,崩溃隆隆,逃逸不迭。我害怕,因为我从根上就是个胆小鬼。
[批驳]
如果说我们以前评价事物还要三七开,那么他这是倒三七!究竟戴了多厚的有『色』眼镜,才能把我们的社会看成这样一片漆黑?完全是信口雌黄,满嘴喷粪,不可容忍!如果说他自以为得意地找了个比喻叫“自由基”,那么他本人就是社会肌体上最大的一个自由基!对这样的自由基,也只有翦除一法,别无他途!
我们更要注意的是他胆大包天,污蔑组织,说什么人渣升迁的问题!试问我们的干部队伍中百分之七十至九十总算好的吧?坏人,哪个专业哪个行当没有,为什么做领导的就一定要个个优良?试问究竟有什么还会比组织更伟大?他竟敢攻击组织,仅此一条,也要判个无期!没有组织即没有一切,他妈的巴子算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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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风气恶化不值得大惊小怪。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正说明一个社会处于激活状态,是一个时期充满创造力和可能『性』的一种标志。这样的时期也许某些人生活起来会相对痛苦一点,但就经济的发展、综合国力的增强来说,仍然还是利大于弊的。在这里我们作为个体,要学会眼光放得长远一些、宽容一些、以大局为重一些。我们需要具备更大的牺牲精神。
前些年即极左时期,我们的社会治安状况远远好于现在,这是事实。但也恰恰是那个时期,我们的经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你讲崩溃,那么你总该注意到那个时期的崩溃了吧?至于一些犯罪现象,也完全不必大惊小怪,我们有专政铁拳;对内部的腐败现象,道理也是一样,要相信我们治理腐败的决心!
同时我这里还想指出的是,对本文作者也大可宽容一些。虽然他说了些极为偏激和不妥的话,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不过你本人也该仔细想想,为什么会在认识上走入这么大的错误和偏差?恐怕追究到最后,也还是个世界观问题、立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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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看,只要是满嘴仁义道德者,往往都是一肚子男盗女娼。该文作者何许人也、平时为人及品质作风,需要了解一下。就我所熟悉的文学界思想界之近况来说,批判和揭『露』“道德理想主义”的深刻危害,已经蔚然成风。以至于那些力倡道德者全都体无完肤,平时不敢出门,夜里暗自垂泣,总之人人避之惟恐不及。就此而言,此文作者必然不会是文学界思想界人士,不然绝不会冒此等风险。
就我所研究的苏俄文学而言,整天作道德论者最多的要数托尔斯泰,结果一查,是个大地主;再有一个,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则是有名的癫痫病人,即民间俗称的“羊角风”。可见该文作者即便谈道德的本事再大,即便是将他两个人相加起来那么大,也顶多是一个犯了羊角风的地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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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除了指责组织这一部分,其他基本上全是鸡『毛』蒜皮,不足挂齿!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不自量力、不自量力、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