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曾认识云霖以前,玉十一是从左邻右舍的婆姨口中听了傅家与江家八卦的。
据说傅家原是京中的名门望族,后不知怎的,傅大人惹怒先皇被赐了死罪,于是傅夫人带着小儿云霖来了拾春城投奔她的小姐妹,江家的夫人。
江夫人很喜欢云霖便跟傅夫人约定将来一定要做个亲家,后来江夫人果真生下一个女儿,不幸的是几年后江夫人却忽染风寒病死榻中。
江夫人死后,原本一直对这桩婚事不大满意的江老爷趁机跟傅夫人提出要求,说云霖必须得在江沅芷十八岁前进入京中考取功名,否则,这婚事就得作废,江沅芷便要另嫁他人。
玉十一算了算日子,她比江沅芷大两岁,今年仲夏时,这江沅芷就该满十八了。
某日,玉十一和爷爷照常在桥头卖鱼,匆忙中玉十一也不知自己是从谁嘴里听到了一句碎语,说江小姐跟着傅公子一道去了京城,想必是担心傅公子被京中的小姐抢了去。
等心不在焉的将最后一位客人送走,玉十一手脚冰凉的站在船头一直望着往日里云霖说书的地方失了神。
叁
时值仲夏,有关云霖的消息终于从万里之外的京城传了过来,流言里江家小姐不知怎的被微服出巡的皇上给遇见了,皇上对江小姐一见钟情,动了要纳她为妃的心思,云霖知晓后与皇上理论,道自己与江小姐早有婚约,皇上这是夺人所爱,然后,然后云霖便科举落榜了。
江家人自然是高兴的,江老爷子最高兴,唯一的女儿被当今天子看中,这是多么光耀门楣的事,他本就也不大喜欢云霖,现在倒是好了。
玉十一听说云霖为了江沅芷得罪了皇上,愁得她好几宿没睡着,所幸这样让玉十一心焦意乱的日子并未持续多长时间,云霖便回来了。
那日傍晚,暑气沉沉,爷爷在后面撑着船,玉十一脱了鞋子坐在船头将一双细瘦的脚丫放在溪水里晃荡着以图凉爽,片刻后,岸边上的城门里一辆不大显眼的马车驶了进来。
那是云霖的马车,玉十一认识的。
不顾船还未曾靠稳,她就这么光着一双脚跳上了岸,追着马车的方向喊了一声傅公子。
听到玉十一的声音,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待玉十一气喘吁吁地站在那赶车人面前时,只听到里面传出来云霖的声音。
“是玉十一姑娘么?”
闻言,玉十一怔了片刻,男子的音喉一如既往的动听,可好像又有哪里不大一样。
久未等到回应,一只骨节分明地手撩开马车的帘子,紧接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探了出来。
暮色下,玉十一那颗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总算安放回去。
的确是云霖。
但似乎又不是云霖。
玉十一说不上来那怪异的感觉,只晓得这人冲她笑了笑,却并未对上她的方向,先前一双亮若点漆的眸子此刻如远山晨雾般捉摸不定、寂然空洞。
云霖瞎着回来了。
铺尘多日的说书摊子重新开了张,云霖手持方木,着了件烟青色的外衫,一双眼虽失了焦,却仍是拾春城里的一道好风光。
不过好在云霖虽双眼瞎了,心却澄明一片,同从前一样喜欢游于山水,玉十一不打渔的日子里云霖便邀了她一起去那山坡的高处,他双目不便,玉十一只得一路紧握他的手,时不时地出声提醒,待到了山顶处,玉十一竟不愿再放开。
她想,如果能这样一辈子,那该多好。
所幸云霖似乎习惯了玉十一牵引着自己,两人十指微扣站在青山之上,凉风习习,流水采采,看漫山遍野的夏花灼灼盛开,也看隐在窈窕幽谷里的拾春城。
不知为何,玉十一总觉得,当自己倚仗着云霖视物不便而正大光明的注视他时,云霖是能看见的,而且那双曼妙绝伦地眼还带了丝微微的戏谑之意,仿若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早就被人看穿。
那一刻,玉十一的心惊了惊,她多想问问这人,她在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这话在唇齿间嗫喏了好几遍,可她终究是个胆小的,怕听到自己不愿听的。
夜色渐深。
玉十一提着食盒走在去往傅家的路上。
她今儿费了好大的劲才从河里摸了几尾赤鳞鱼上来,赤鳞鱼体积小,味美不腥,是鱼类中的珍品,她想让云霖尝尝鲜,这鱼隔了夜就不好了。
边陲小城的夜总是寂静无声,玉十一到的时候发现傅家门前很是反常,尽管云霖看不见了,但他仍习惯在暮色四合的时候点上门前的灯笼。
今天,这里却一片漆黑。
“吱呀”一声推开旧门,院里云霖的厢房一灯如豆,玉十一松了口气。
一只脚踏进门槛,玉十一喊了声傅公子,紧接着一双手便从她探出来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冰凉刺骨的刀锋瞬间抵上她的咽喉。
手一软,玉十一的食盒和灯火啪嗒掉了一地,在死寂的院子里发出致命的声响。
与此同时,云霖从浓黑处的房梁一跃而下奔着玉十一疾步而来,玉十一借着地上烧起来的灯火依稀用余光瞥见她左边有个黑影在刀光剑影中冲云霖袭过去。
危急关头,玉十一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那样大的力气,她如鱼儿般挣脱了杀手的桎梏,飞身上前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眼看就要落在云霖心口的刀剑。
这几乎是玉十一下意识的反应,她甚至来不及想到自己脖颈上还有一柄利刃,那东西在她行动的时候划伤了她的喉咙。
后来,玉十一只记得云霖抱着她逃了很远的路,恰逢连夜下了大雨,山涧泥泞不堪,那伙人将他们追到山崖上,两个人浑身湿透着贴在一起,云霖问她怕不怕死。
玉十一想了想,说怕。
她当然怕了,爷爷只有她这么一个孙女,她要是死了,往后爷爷一个人该怎么办呢?还有,她从不相信来世,只信今生,她还没跟云霖说起过自己对他的心意,就这么死了,总觉得不大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