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明月也不睁眼,背对着问他。
何羡低着身子,面前是皑皑白雪,寒气弥漫在周围,他面上一片寒,身上也发冷,忍不住微微颤抖——其实,与其说是太冷了,不如说是听见这久违的声音,心绪都按捺不住了。
曾经,他觉察出自己对那不可肖想的人存着微妙的心思,便忍不住狠狠地揍自己,怎么可以,她是自己最尊敬、最不能背叛的人的妻子啊!而且,她是那样的脱俗出尘,她仁心妙手,仿佛临凡的仙女……
不可肖想,不可靠近。
曾经,他无比羡慕殿下,能够与这样的女子厮守一生,而他却不能吐露任何心事。他的名字是羡,难道真的是只能一世艳羡他人吗?
既然心事不能说出,那就化作永远的秘密,成为默默守护他们时的慰藉吧。
他终于成功地安慰了自己,将所有不该有的想法收拾起来埋藏住。可是世事变得太快,转瞬之间,他一直羡慕的人便跌进了最苦难的深渊,仿佛是上天开了莫大的玩笑,那么相爱的两个人竟然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殿下和她终究劳燕分飞,而在这时候,他似乎有了新的机会——他和她没有仇、没有恨啊……
可是,也没有爱啊。
何羡很快就打消了自己那个荒唐的想法,难道他会背叛殿下吗?不可能,他的性命、何家满门的性命都是殿下的后盾,无论任何时候,都只是为殿下而存在的,他的命,他的所有选择,根本就不属于他自己啊……何况,即使他有心,她也无意,或许,她甚至不知道,在她划开他手掌的那一刻,也划开了他的心房吧?
守护,除了守护,他什么都不能做;掩藏,他要将掩藏进行到底,丝毫不能让情意流泻出来。
“臣何羡,奉我主孤竹君之命,特带礼物朝见陛下。”何羡整理好心绪,开口应答,算是回应了明月方才那一句“来了”。
他来了,带着礼物而来。
“哦,礼物?朕倒好奇,圣之清者的孤竹君有什么礼物带给朕。”一提到孤竹君三个字,明月就绷不住了,压下心间的翻腾,忍住哽咽,微笑着转身,便要抬手揭开呈上来的盘子上的红绸。
“陛下,小心!”群臣生怕有诈,忙提醒阻拦。
“放心吧,孤竹君总不会送朕一条鱼,或是一张图。”明月不以为意,手上没停,捏起那红绸,轻轻扯开,一个矮矮的酒壶映入眼帘。
“是酒?”明月鼻子很灵,抽开红绸,那酒味就压不住了,弥漫在她四周。
何羡回答道,“正是,陛下,不久之前,我国孤竹君之义妹宜安公主与咸山王的大公子完婚,这便是喜宴上的喜酒,孤竹君殿下特意让臣送一些来请陛下小酌。”
棠束换了身份,宜宁郡主成了宜安公主,韦衡的妻。
明月搁在那酒壶上的指尖有些颤抖,她听说了,韦衡和孤竹君的义妹成婚了,什么义妹,是韦衡自己的堂妹才对。明月与韦衡当初之所以不反抗肯跟着去卫国,正是因为这堂妹,明月自己就是心有所念的人,怎么会不明白韦衡他听闻韦贵妃被拘禁时那神色意味着什么?都是痴人,都是被命运捉弄之人。
幸而他们这些人中还有稍微幸运些的,经过这么多的曲折,身心都折腾得憔悴痛苦了,终究得到了圆满的结局。
韦衡他,新婚快乐啊。
明月指尖点了点托盘,沉声道,“起来吧。”
地上寒,纵使是禁军统领,膝盖也经不住这么跪的。
何羡应声起来,“谢陛下。”
也不需明月再说,他上前握起酒壶,小心地为明月斟上一杯酒,玉杯琼浆,流光荡漾,一杯酒,积淀了他们所有人全部的幸福。
“陛下,这得先验过。”老臣们又要阻拦。
行吧,他们的担心也有道理,明月也不拒绝,由得他们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根银针来,反复在那酒杯里搅动,最终那银针还是锃亮的,他们放下心,她才去端起酒杯,道、了声,“朕谢谢孤竹君的心意,这份福气,朕收下了。”
在场的大臣们的目光都直勾勾地落在酒杯上,满带着防备,何羡也不在意,本来,使者送上献礼,当着面就受到如此的质疑算是侮辱了,可他此行也不是来计较这些的,看着明月饮下了那杯酒,他心中得到了圆满,殿下和韦公子在京都也该遥遥地得到了相同的安稳。
虽有万重山,隔阻两地遥,此时大家心境都是一样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