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回去时,羽冰落还是化成了兰溪模样,安祁旭身在东极站立,道:“你坐马车回去吧,我要去见见潭神君。”羽冰落一想到那些士兵的猖狂样子,心中就有气,但又想到安祁旭让她不要太容易动怒,只好道:“他既看不惯你,你何必去讨人嫌。”
神界之日渐渐柔和下来了,尤其是背靠昆仑雪山的东极,全然不见夏日炎热,清风一起,更带凌冽寒意,不如西极,却于安祁旭心中,寒戾无比。安祁旭的觉得自己衣服有些单薄了,竟也想打个寒战。他道:“也是曾经叫过伯父的,我从前也敬重他,更何况同为神领,总要相见,何必撕破脸,永不往来呢。”
羽冰落点点头,见灵人的马车到了,安祁旭将她送到马车旁,道:“走吧。”羽冰落突然转回身看他,笑道:“不抱我上马车吗?”安祁旭冷冷的眼神有些缓和,双手举起小小的“兰溪”将她抱到马车上,“我看着你走,回去吧。”
马车走远,迤逦带着日光而去,安祁旭再不见马车踪影,便转过身背对阳光,看着对他莫名敌视的白虎军,笑道:“不知白虎神君现在可在处理公务,本君安祁旭请见。”士兵却不客气,反讥道:“我们神君本逢沐休,大可以回神城府上休息,可此刻扫榻以待,等候安神君大驾。”
安祁旭不吃这一套,依旧笑得如同三月春花,道:“劳尔引见。”
屋里点着浓浓檀香,但仍遮不住清苦药气,安祁旭第一眼被潭辕将近半白的头发吸引,这并非是同羽冰落一般的存灵银丝,白中黯淡无光,更显凄凉。可他手中拿着一幅卷轴,安祁旭越过他膊间缝隙可以看到,那是一个女子,一个及其貌美的女子。
若说这女子究竟怎样貌美,这并不能以语言诉出,正能再三感叹上天不公,为何厚待她去。
潭辕看得入神,连安祁旭已经进入都不知道。安祁旭本不想打断他缅怀故人,但他也不是为潭辕而生,不能等他一步,“白虎神君安好。”
潭辕乍然被人从回忆里拉回来,便下意思地回头,连一脸清泪都来不及擦,被安祁旭看个完全。他一眼看到安祁旭微垂的面孔,于有些黯淡的屋内也如此可值赞叹,看之丝毫不会生气的脸。
他似乎是看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同,下意识地拂去脸上的泪,哽咽了片刻,道:“青龙神君安好,坐吧。”他想说些什么,但又因安祁旭待他的客套不好直接开口。
安祁旭看在眼里,突然想起曾经还是孩子时,听潭泀眼中满是仰慕地说自己的父亲三破敌军大阵,带领一万战士破敌军十万,且只损兵三千。他那时就在想,那该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那时的潭辕谈到往事,也不过爽朗一笑,摸摸潭泀的头,温柔地问他想不想骑大马。在安祁旭记忆里,那语气比百萧待他还温柔。
往事骤然被打破,鼻间又是充满清苦药味的现实,他鼻头一酸,道:“您曾是祁旭的伯父,祁旭小时候也在想,若是我父亲还在,会像你待潭泀那样温柔待我吗?”潭辕心头一震,道:“小时候的事,都很久以前了,你还记得。”
安祁旭道:“我当然记得,潭伯父宠爱潭泀,待我们也比其他长辈好些。”谈起了往事,又谈到潭泀,潭辕想说些什么,可安祁旭已经开始道:“那时候还是孩子,谁给的糕点多,谁不会斥责自己,自己就会喜欢谁的,所以我们都十分喜欢潭伯父,可渐渐地咱们都长大了,明白那不是宠爱,是溺爱。”
潭辕道:“我只是想给泀儿最好的,怕委屈了他。”安祁旭看着他,眼中的清明让潭辕有些发慌,安祁旭道:“若只是溺爱也就罢了,直到身为局中人的潭泀也明白了,他明白的彻底,直接将海水抽干、石头砸碎,使得我们也明白了,您待他甚至不是溺爱,是想通过他的一双眼睛去缅怀您的夫人!”
这话说得直白,丝毫不留情地将潭辕的罪行全部揭露出来,刮开粉饰太平的细肉,直露出里面的黑骨。潭辕也确实动怒了,站起来一甩袖子,道:“那是他母亲,为了生他丧命的母亲,他有幸继承她的一双眼睛,应该千恩万谢才对。可他做了什么,要我挖了眼,跟我断绝关系,现在又弄个布给眼睛蒙住,与我不相往来。”
他说得激动,咳咳不停,但仍没有停下,道:“他想要什么,自由?他说我禁锢着他,不让他出去建功立业,可他现在离了我,不还是碌碌无为,跟林逸厮混。这就是他要的自由,看似豪情壮志实则不堪入目!”
一杯茶在他面前,却不是安祁旭端上来的,他仍旧坐在那,见潭辕不再说话之后,才开始说:“若您没存那个心思,他不会那样过激地追寻自由,若不是您的手下一遍遍地向外散布耀眼,说潭泀与你起争执,而原因都是他的过,潭泀或许会和林逸一起,建一番伟业。”
安祁旭终于站起来,看向潭辕,怅然却狠心继续揭露一件事实,“我今日来,并非因为您的士兵,而是我确实想把这件事做个了结。”
他道:“潭泀一直不出面平息或证明谣言,是因为他心里还有您这个做父亲的一席之地,您要明白,你有百万白虎军,林伯父也有百万朱雀军,嫘婷伯母曾经带兵打仗,各军都有熟识的人,他们会帮着潭泀传真相,这后果您可以细想想。”
见潭辕神色怔怔,安祁旭知道有了效果,继续道:“潭泀这人,性格顽劣,却又真是一个孩子。他会生一个人的气,却也很容易原谅一个人。他也曾恨江奕,但经历上一次事情之后,他又开始叫江奕舅舅。”
话已至此,安祁旭不想再说太多,朝潭辕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去,却被潭辕叫住,潭辕道:“你是说,泀儿他……”
安祁旭也不想说出真相,可也必须让他明白,他道:“伯父别再想着让潭泀原谅您了,若我曾经爱一个人,但那人只把我当成另一个人的影子,我至死也不会原谅他的。潭泀虽也猜测江奕也把他影子,但没有确切证据,他选择了相信江奕,可您怎么跟他说的话,我想他不会忘的。我只是想提醒您,适可而止吧,别让那一席之地都占不到了,那时候的后果,你应该知道。”
这些说完,他就打开门,道了一声“保重”,便御风不见了,徒留潭辕在原地,安祁旭手握过的茶杯还尚留余温,可人已再看不见了。
安祁旭站在云端上,看着潭辕不知所措地走出来,四处望都看不见他,才叹一口气,也不理身旁士兵的问候,直接进屋里去了。
云端上本没有人,安祁旭虽有些怅然,但好在悠闲,可身后有一道白光紧紧追着他,他不知后面是敌是友,但也只好停下,回头看清来人之后,便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继续往前走。
“青龙神君!”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安祁旭只想逃离,但出于礼貌,还是笑道:“拜见玉明公主,不知玉明公主找臣有何事?”
白曦早就派人盯着安祁旭的一举一动,结果好不容易得到安祁旭的消息,慌忙跑到东极,结果看不到安祁旭的一丝踪影,等啊等,终于等到安祁旭出现之后,结果他又去找白虎神君说话。
此时总算见到,怎么还会让安祁旭逃走,用了十成的法力追过来,总算是跑到他面前,道:“我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