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定在扬州开设广和楼分号,从而解决诸女出路之后,以沈韵、庄贤义为代表的扬州人完全被打消了气焰,诸女与柳湘莲等人谈笑甚欢。
待到众人告辞时,薛蟠再三保证,回去便写信让人来办这事儿,诸女方才放心,恋恋不舍的放他们离开。
回去的路上,月明星稀,凉风习习,薛蟠摇头晃脑,得意的哼着小曲儿,其他人都不说话。
冯紫英望向柳湘莲,忽然问道:“二郎似有所感?”
柳湘莲愣神,叹口气,略显忧伤的反问:“紫英,你说若是人人自由平等,禁止人口买卖,当会如何?”
冯紫英的眼睛不由睁大,完全没想到他竟在想这等事,诧异的看着他,沉默几息后摇头:“想法固然是好,可未免天真了些,二郎若真提出此议,全天下的权贵、官员士绅、富商大贾,凡有身家者,定然群起反对!”
“是么?”柳湘莲刹那失神,自知想多了,带着嘲弄之意叹道:“是啊,定然群起反对。”
即便到了自己那个年代,还有买卖新娘存在,何况现在?
只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回响:群起反对的事,便不应去做么?
冯紫英知他仍未揭开心结,开解道:“二郎,你虽怀救世之心,但人力有限,许多事终究难改,还是不要太过纠结于此,徒伤心神。”
卫若兰也道:“不错,相较于救助风尘女子,我等现在做的事情,岂不是更有价值?”
陈也俊深有同感:“以前在京中浑浑噩噩,这次随着二郎出来做事,方知大有可为。二郎,你是我等的领头人,可不要带错了方向啊!”
柳湘莲听出了他话中劝诫之意,哈哈一笑,换了话题,挑眉问道:“我准备组建船队做生意,你等可要参股?”
一听合伙做生意,薛蟠忙抢着说:“二郎,我要参股!”
冯紫英想了想,问道:“二郎莫非想做海贸?如今都被世家豪族把持,外人并不容易插手。”
柳湘莲解释道:“现在我等实力有限,自然谈不到海贸,不过是把永平府工厂的产品运销到南方来。”
冯紫英知他言不由衷,提醒道:“海运风险不小,你可有熟练人手?”
柳湘莲笑道:“现在海船都没呢,哪儿来的人?我准备让柳落将此事操办起来。”
“那准备投资多少?”冯紫英问。
柳湘莲想了想,不大确定的说道:“怎么也要二十万两吧?一条海船少说几千两银子。先弄几条开始运作起来,以后需要扩充了再说。”
冯紫英没有表示同意,也没当场拒绝,说道:“那我先写信告知家父,再做决定。你知道的,我身上没几个钱。”
卫若兰、陈也俊也表示愿意参股,只是要和家中商议。
薛蟠浑不在意,大包大揽道:“二郎的生意,没说的,我要占股三成!”
柳湘莲回他一句:“你想的倒美!”
待回到驻地,众人各自散去。柳湘莲找来柳落,把筹建船队的事情交代下去。
如今薛家商号已经并入柳氏商号,并加入了此前柳家隐藏的产业。
经过初步整合,柳氏商号已形成在江南的布局,重要城市皆有店铺,以后便是凭借优质产品开拓市场。
柳湘莲说完筹建船队的事,柳落略作思考,提议道:“二郎,组建船队的话,我建议先买几艘旧船,以后再定做,节省时间。至于人手,可先从税卒和盐枭中选拔一些人,再就是招安海盗。”
“招安海盗?为什么?”柳湘莲问道,没想到他会作此提议。
组建船队之事早就列入柳氏商号的发展计划,柳落对此有过思考,解释道:“海上不太平,且不说天灾,光是各路海盗就多如牛毛,而且海商也颇具实力,时不时便客串海盗抢掠。咱们新入局,必然面临激烈竞争,打打杀杀在所难免,用良民见效太慢,不如直接用海盗。他们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能够很快闯出路来。”
“海盗心野,恐怕不易收服。”柳湘莲想起明末的郑芝龙,恐怕此时海上也被人垄断,自己贸然入局,还真不好办。
柳落却不以为然,笑道:“二郎多虑了。这些海盗过的是什么日子?风吹日晒,朝不保夕。如果投靠咱们,便可洗白。不说待遇优厚,光是能在陆上安家这一条,多数人便愿意效力。至于你担心的问题,只要货源控制在咱们手中,他们能翻出什么浪花儿来?而且,我的意思不过是刚开始时招安海盗,以求快速形成实力。至于以后,自然是咱们自己培养人才。”
“你可有什么具体想法?”柳湘莲问道,已然觉得此策可行。
“我亲自往舟山岛一行,听说附近有几股海盗,看看能不能谈下来。”柳落淡定说道。
“会不会有危险?彼辈桀骜,未必容易说服。”柳湘莲并不放心。
柳落哈哈一笑,反问道:“忽有什么危险?无缘无故便要杀我不成?我乃钦差的代表,谁不给点儿面子?”
柳湘莲觉得也是,自己倒是过虑了,便道:“为了增加说服了力,你可代为承诺,除了待遇优厚,彼辈若想做官,可来税卒营。若想去水师,咱们也可帮着运作。我记得粤海将军邬家和贾家关系匪浅,想必会给个面子。”
柳落打趣道:“二郎,你倒是时时不忘占贾家的便宜!”
柳湘莲瞪眼道:“你当我想呢!谁让哪儿都有贾家的影子。再说,咱们借不上柳家的力,只好打打贾家的秋风!”
柳落试探道:“若是二郎能承袭理国公府的爵位……”
“现在柳芳不过是个一等子,有什么可稀罕的?况且,理国公府那一家子混账,我可不想理会。现在这样视若仇敌,倒是清净。”
柳湘莲奇怪的看着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这也不是你想就成的。”
“并非我胡思乱想。你给朝廷立下这般大功,皇帝总该有些赏赐吧?”柳落忽然忧心忡忡道:“看起来你现在挺威风,实际上如履薄冰。二郎你且细想,佥都御史不过是个虚衔,你实际官职只是户部郎中,区区五品。如今能够闹出这般大的动静,靠得一是皇帝全力支持,二是手中有税卒营,但因此得罪的人海了去了。柳家商号开始发力后,谁都知道是暴利的生意,更加惹人眼红。一旦二者去其一,必然是群虎争噬的局面。那时你可有自保之力?不要说贾家,到了那时候,恐怕贾珍贾赦等人就冲在最前面!”
听柳落直言不讳的分析,柳湘莲悚然而惧。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多么危险。
明末时难道就没人看出朝廷症结在哪儿吗?难道就没人试着挽救危局吗?当然不是。
孙传庭为了筹钱养兵,便不得不强力收回被士绅军官强占的土地,结果呢?怨满秦中,攻讦不断,最后被逼着出关与李自成决战,战殁疆场。这便是不识时务,与众为敌的下场!
这次柳湘莲在两淮看似只是动了盐政系统,且尽力减小打击面,但涉及的人太多了,影响极为深远。他将太上皇的好处增加,从而换取其视若无睹,可其他人呢?能无怨言?
今后朝廷增收多少盐课,意味着从众人手中抢夺了多少好处,他们绝不会忘记这一点!
“落大哥,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柳湘莲请教道。
柳落瞧他一眼,决定实话实说:“二郎,何必为了朝廷奋不顾身?其实朝廷的问题明摆着,明白其中关窍的人不在少数,解决不了不是问题有多难,而是臣子懂得自保之道。二郎你不过是区区郎中,何必以挽救天下为己任?凭咱们现在的基础,好好经营人脉,足保一生富贵安稳。”
柳湘莲知道他说的有理,如果他仍旧是原来那个游侠浪子的话,也的确该听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