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会审审到了自家府里,告假在家的贾政只觉如梦似幻。
他让赵姨娘去察院应答,本是为了尽快消弭争端,平靖事态。不想这可人儿到了公堂竟爆出惊雷,不仅震晕一众主审官,更让得知此情的贾政心力憔悴。
黑着脸将众人请入正堂客厅落座,彼此寒暄客套一番。
安丰田拱手道:“存周兄,恕我等冒昧登门。今日早朝陛下有命,三司会审马氏魇魔法一案。现今马氏供称其所为是受贵府赵氏主使,赵氏又称是尊夫人蓄意陷害,双方各执一词,各有证据,无从分辨真伪,故特来求证。”
“不知诸位想如何求证?”
“可否让我等向尊夫人了解案情?”
“这……”贾政面色犹豫,一时不答。赵姨娘不过是小妾,虽则得他喜爱,被传唤也无妨,无非是她自己丢些脸面。若王夫人出事,这荣国府没脸啊。
何毅性情耿直,懒得拐弯抹角,直说道:“我等今日登门已是考虑到荣国府尊贵,又是贤德妃母家,不比别府。若按照正常流程,涉及魇魅大案,无论是谁都该拘押到案审问的。”
这是提醒贾政别给脸不要脸,贾政微尬,心知对方既然登门,没结果断然不会走。他不是灵活机变之辈,想不出应对之法,狠了狠心,命人去将禁足佛堂的王夫人请出来。
得知贾政派人请她出去,王夫人还以为丈夫回心转意了,心中大喜。
不料一问,竟是都察院问案问到自己头上,这是何道理!
到了正堂,不仅看到柳湘莲没事儿人一般在座喝茶,还看到赵姨娘好端端站在贾政身后,不禁又怒又悔,只恨未能先杀这贱妇,当真是失算!
落座后,安丰田将案情简略讲述,问道:“不知夫人如何看待此案?”
话说的委婉,但等同于问她是不是和马道婆合谋陷害赵姨娘。
王夫人此时方知,她一直瞧不上眼的赵姨娘不但不认罪伏法,竟敢倒打一耙污蔑自己,霎时气的眼冒金星,咬碎银牙,便想喝令打死贱婢。忍了又忍,才负气说道:“诸位大人,实情便是赵氏、马氏勾结,施展邪术害人。此事要从数日前说起,家中婢女在我儿床上发现了纸人纸鬼等邪物,我遂暗中调查,发现唯独赵氏偷偷进过房间,恰巧被丫鬟瞧见。此后顺藤摸瓜查到马氏头上,马氏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于是送交察院并报案。此言句句皆真,无一字是假。如今赵氏所言,不过是颠倒黑白,断不能信。”
说罢,她让丫鬟彩霞取出所谓邪物,即一张背面写了生辰八字的纸人和五个青面獠牙的纸鬼。
三位主审官接过,细细看了都觉诧异,除了生辰八字的字迹不同,赵氏和王氏出具的物证几乎一模一样,都是马氏所制。
他们请王氏、赵氏当场书写纸人上的内容,各自比对。最后认定,那两个纸人背上的生辰八字也的确出自二人各自手笔。
安丰田捋须笑道:“这可真是巧了,不知你二人对此如何解释呢?”
王夫人这时明白赵姨娘竟找人冒充自己笔迹,勃然大怒,向三位主审官道:“此笔迹定是伪造无疑!我从不曾写过这些东西!”
赵姨娘不同王夫人辩驳,委委屈屈的说:“到底是不是太太所写,奴家也不知,但总不会是奴家自己写来诅咒自己玩儿吧?那份宝玉那份的确是奴家所写,却是为人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并非出自本意。”
“贱婢安敢信口雌黄!”赵氏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实令王夫人觉得荒诞绝伦,指着她破口大骂:“你这贱人满嘴谎话,昨日真该直接打杀!哪容你如今作妖作怪!”
赵姨娘唬的娇躯乱颤,小鸟依人般扑向贾政怀里,带着哭腔颤声道:“老爷,我怕!夫人要杀我,你救救奴家啊!”
贾政老脸一红,一边拍了拍赵姨娘作安抚,一边冲王夫人喝道:“贵客在此,都安静些!成何体统!”
说着也推开赵姨娘,保持在外人面前的合适距离。
却又听赵姨娘垂泪说道:“诸位青天老爷,奴家所言都是真的。昨日奴家被太太所拘,府中上下都曾瞧见,你们随便找人一问便知。”
哪儿还用找人,她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是真的了,三位主审官懒得白费力气。如此,王氏控制赵氏后到底做了些什么,谁也不知,俩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说各话。
以前赵姨娘十分畏惧王夫人,百般讨好,比如宝钗送了贾环什么礼物,她便上赶着去王夫人跟前称赞,希图能卖个好儿。只是为人蠢笨,不知大妇眼中小妾便是仇敌,每每碰壁,受了不知多少憋屈。这回死里逃生,经过柳二郎点拨开了窍,反正日子都这样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同王夫人面对面正刚。忽然发现非常之爽,以前都白活了,这才是自己想要的日子!
二人争论不休,各逞威风,赵姨娘选择迂回战术,摇着贾政胳膊问道:“老爷,不是还有封信么?也是她逼着写的!那些淫词艳语奴家想都想不出,更说不出口,也不知她怎么想到的!”
贾政头痛无比,赵氏往日温柔和顺,怎么越来越不安分了?从此内宅不宁,如何是好!
妻妾争锋相对,局面缓缓的向对王夫人不利的方向转化,毕竟她无法解释赵姨娘手中纸人上她的笔迹如何来的,而赵氏所言人身被控制却是有目共睹。
安丰田见笔迹之事一时难断,恐怕需要更高明之人来鉴定,暂且放到一边,又问道:“另有一事,可否请贵府宝玉公子出来一见?”
“小儿辈年幼无知,见他何益?”贾政想也不想便拒绝。万一宝玉被他娘下毒的事传了出去,那真贻笑大方了。
大理寺左少卿左光觉性子诙谐,见贾政拒绝,心下不满也不表露,转头对众人笑道:“存周兄可算说了实话,素闻令公子才情见识超迈流俗,见我等腐儒老朽自然无益,不见也罢!”
这下贾政尴尬了,眼前三位可是饱读诗书的正经读书人,无一不是高中进士,便是他在人家面前都觉惭愧,肯见宝玉乃是赏脸,哪里敢说瞧不上人家?
其实他也喜欢宝玉在外人面前表现,给他增光添彩。奈何昨日体力和精神透支的厉害,如今尚未恢复了,难以招待贵客。
只得半假半真说道:“实不相瞒,犬子这几日身体不适,缠绵病榻,这次无法向诸位当面请教,实为遗憾。改日我令他登门拜访。”
何毅呵呵一笑:“如此说来,赵氏说的竟是实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