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愕然：“什么实话？”

王夫人也大惊失色，认同了赵氏，岂不等于否定自己？

何毅捋须言道：“尊夫人说赵氏对令公子施法，而赵氏又称，魇魔法不过是作假陷害，真正起作用的是下毒。老夫以为，较之魇魔法，还是下毒更易见效些。”

“这……”贾政本想掩饰宝玉中毒这件事，不想对方如此直白说出来。此时如何掩饰？试图补救道：“犬子宿有旧疾，不时发作，并非中毒。”

何毅笑道：“是么？听说王太医是贵府常客，想必知之甚深，今日也该问过诊了，等下我等有必要去拜访一番，询问令公子病情如何。”

贾政知道，王太医虽和荣府交好，却不会在三司会审案件中代为遮掩，无奈说道：“犬子的确中毒，可能是误食，绝非有人蓄意谋害。”

总之，决不能将王夫人给宝玉下毒之事透露出去。

听到丈夫百般维护自己，王夫人心中感动，到底是多年夫妻，感情深厚。并不知贾政此举更多是为了维护贾、王两家颜面。

他们夫唱妇随，赵姨娘瞧在眼中，大为不满。也不管自己无论是作为主人小妾，还是作为案件嫌疑人，都没有主动开口的余地。插口道：“几位老爷，奴家只说两三处疑点，你们都是星宿下凡的，定然自有判断……”

“住口！哪儿有你开口余地！”贾政喝道，不满赵姨娘兴风作浪。

安丰田等却笑了笑，都说：“反正也无思绪，若有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赵姨娘连忙施礼感谢，条分缕析道：“都说‘儿是娘的心头肉’，太太素来宠爱宝玉，看做命根子一般。可这回宝玉中毒，太太半点儿也不担心，还同奴家纠缠。奴家不过区区一贱婢，何时处置不可？哪里值得她丢下宝贝儿子不管？唯一解释，不是奴家重要，而是宝玉本就无事，她心里对此非常清楚，是故毫不担心，此为其一。

其二，听说昨日宝玉的饮食中，唯独太太送的药膳可能有问题，不仅宝玉中毒发狂，就连佛堂里的鱼儿都跳腾了整整一夜，估计是吃了什么东西。也是因此，终究没逃过老太太一双火眼金睛，把太太禁足佛堂！”

贾政瞪大老眼，感觉做梦一般，真想不到，除了床笫间奉承之术，赵姨娘竟还能有理有据的分析问题！

王夫人想辩解却无从辩说，的确是她考虑不周，无论谁看了都觉异常。当时急于补上漏洞，想着如何弄死赵姨娘，心慌意乱之下未能考虑周全。

至此，安丰田等三人也有了基本判断，其他不说，至少给儿子下毒是这位王夫人用以构陷赵氏的手段。至于赵氏是否伪造了王氏笔记，须得进一步审查。

永隆帝命今日必须审查出结果，时间太过匆忙，调查中存在很多疏漏。比如，若将王夫人拘禁赵氏所用一干王家奴仆一一传唤过来问询，必可得更多消息。

但眼下王子腾即将升任九省都检点，正是圣恩隆重之时，谁敢去他家查人？为安抚王子腾，谁知陛下会如何做？恐怕会有莫测风险。

如此一来，马氏魇魔法一案的背后主使只能暂且搁置，容后再查。而柳湘莲之清白，最好再得荣府证实，以增加说服力。

安丰田对贾政道：“陛下命三司会审之意，首在查明柳协理是否受牵涉其中，早朝上有御史弹劾其私通、行魇二罪，事关重大，不知存周兄如何看？毕竟，这所谓的‘私通者’、‘受害者’，都是贵府上的。”

贾政恨不得将这些人立刻打发走，哪儿有什么看法，忙说道：“断无这些阴鄙之事！愚妾一时癫狂，胡言乱语，俱是无中生有！二郎之清白，我可为之担保！”

“如此甚好。我们奔波一日，总算能有个交代。柳协理也可放心了。”安丰田等笑道。荣府当家人自己都这么说了，他们也没必要抓着不放，何况永隆帝明显是要保柳二郎的。

“辛苦几位大人了！改日晚辈登门拜谢！”全程沉默置身事外，不干预调查的柳湘莲，终于笑着开口说话。

从荣府告辞后，三位主审官商议一番，在案情陈述中，只说马氏以魇法害人，证据确凿，可依律论处。然真正幕后主使者，究竟是王氏还是赵氏，双方各执一词，一时难以确定，须容后详查。

唯可确定者，关于柳湘莲的谣言纯属捏造。

一者，当事人赵氏矢口否认，称其先前所为乃受王氏威逼，以儿女性命相威胁，不得不为之，当时荣府上下亲见，赵氏受控于王氏之手。二者，贾政为荣府实际当家人，赵氏为其妾，宝玉为其子，亦绝口否认柳湘莲牵涉其中。不过他只说是赵氏癫狂中胡言乱语，并非被逼迫。

至于贤德妃之弟身体有恙，其母王氏称是中魇，是赵氏所为，而荣府上下多以为是中毒，疑似王氏所为，借以陷害赵氏，如今王氏已被荣府太君禁足佛堂……

晚间时候，永隆帝看到奏本，不免又觉齿冷。他已看过锦衣府呈送的“实情”报告，假若昨晚赵氏毒发身亡，柳湘莲即便浑身张嘴也说不清了，这一手可谓狠辣。

只是办事的到底是女人，思虑不周，竟让柳湘莲将人救了下来，从而翻转局面，真可谓险之又险。

此事件中，贾家男人之无能全都暴露出来，最后还要老太太处置，可见的确没什么主持大局之人，怪不得王家总想着接手贾家一切遗产。

相较于贾家，永隆帝对王子腾更为不满——这次京营整饬，于贾家而言不过是家中女子被封妃，得个虚名，并无实利，却给王子腾升官，以示安抚。

孰料其贪心不足，仍不消停，竟然胆敢暗中阻挠！既如此不识相，就得敲打了！

此案正是借题发挥的良机。真相到底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需要它怎样。

“金陵四大家，是该彻底分开了！”永隆帝想罢，遂命人拟旨：

“荣国府贾政之妻王氏，品行不端，积妒成狂，遂勾结妖人，暗施魇术，陷妾室，诬大臣，毒亲子……诸般罪行，耸人听闻。丧心病狂，无过于斯！实乃罪大恶极，罪无可恕！姑念其为贵妃之母，暂免一死，以全贵妃之孝。王氏既无妇德，何堪为妻？旨到之日，贾政休妻另娶，王氏归家管束，不得出府！钦此！”

这道旨意火速传至荣府，王夫人听罢，当场昏死过去，而后直接被锦衣亲军押送回王家，无一刻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