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琰唤的是胡太医, 一双眼却紧盯着赵清商。若是目光能杀人, 那此刻赵清商便已被谢琰的眼刀戳成了筛子。
胡太医闻声自帐子里跌跌撞撞地出来,一见谢琰还以为是丢了四皇子女眷来问罪的, 噗通一声就给跪倒在了地上。这回倒是他那学徒清醒些, 扶了把胡太医, 又指了指谢琰双臂抱着的谢焕之。
胡太医等人好不容易将昏『迷』不醒的谢焕之搬进帐子里, 谢琰这才冷冷一笑,向着赵清商咬牙道:“正巧,我刚要去找晋王殿下。”
赵清商冷冷看了眼谢琰, 嫌恶之意丝毫不加掩饰。纨绔子弟他见过很多, 世族大家中的天之骄子他也都见过, 可似谢琰这般打从出生起就被人惯上天的, 除了皇子外,京中是再难看到第二个了。而谢琰也就此成了年轻一代跋扈的世族子弟第一人, 即便他如今人模人样地成了尚阳军的统领,赵清商却依旧记得打从少年时期就已经从根子里烂掉的他。
赵清商懒得同他废话, 抬脚就走。他心里惦记着千寻,还有帐子里浸染了整张被褥的血, 这到底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流血流成那样?
谢琰见他冷漠嫌恶的样子,气得一笑,抬手一挥,他身后的就禁军一动就直接将赵清商给围了。
赵清商冷冷道:“我还有事要办,无暇同你叙旧, 让开。”
谢琰又是一挥手,站在后排的两个禁军走上前,手里攥着跟麻绳,麻绳捆着个被堵了嘴的人,正是驹三。谢琰看着赵清商,道:“有个叫驹三的,是你的人吧?”
小伍见了驹三,急着喊了声:“三哥!”
驹三被人捆着,只好朝他摇头,示意不要多话。
赵清商见驹三被人五花大绑地拖到了面前,又被人一脚踹了膝弯跪倒在地,他眉头一动,脸更冷了,道:“谢统领既然知道这是我的人,竟也敢私自拘了作践,连王法也不顾了么?”
谢琰却笑道:“是你的人,这就好办了。今日我便同你论一论王法,这叫驹三的在猎场中对我谢家子弟暗下杀手,若不是我及时赶至,舍弟怕是已经丢了『性』命。舍弟伤势,方才你也见了,杀人偿命是王法,你这个做主子的,不该给个说法么?”
跪在地上的驹三一抬头,就见赵清商看了过来,他也不急着否认摇头,只是定定迎着赵清商的眼。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清商只这一眼就知道驹三无罪,他冷声道:“谢统领这好大一个罪名扣下来,却又堵了旁人的嘴不叫分辩,那自然是说一不二了。”
“拿人拿赃。”谢琰似乎早就料到赵清商会如此说,冷冷一笑,命人将驹三又带了下去,道:“晋王殿下还请移步吧,我等去三殿下面前辩一辩,看看我这到底是不是欲加之罪。”
谢琰说罢,又极具压迫『性』地凑近了赵清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量说道:“我知道你这次回来就没安什么好心,若有什么不满的尽管冲着我来,可你敢动焕之,我会像十年前一样,让你死得很难看。”
冬日里空气寒凉,谢琰一开口就有热气冒出来,他几乎是贴脸站在赵清商面前,嘴里呵出的热气喷在赵清商脸上,加重了挑衅的意思。
赵清商目光淡淡看着他,心知今日轻易是走不掉了,他索『性』松开紧锁的眉头,恢复了惯常的冷漠,道:“冤有头,债有主。谢统领可得小心了,仔细别欠了本王太多,以免赔上你谢氏兄弟的前程还不算,连同整个谢家……”
赵清商说道此处,却闭了口,看着谢琰的面『色』慢慢发生变化。就在谢琰发作前,赵清商自他身旁绕了开去,走到了围着他的禁军身前,轻轻一抖袖子,道:“带路吧,我们去见三殿下。”
……
赵清商等人来到三皇子赵沛的帐子外,赵沛却不在帐中。
门口的侍卫说是三皇子入林围猎尚未归来,谢琰便只好派了个亲信去林子里寻人,自己虎视眈眈地盯紧了赵清商,只怕这人趁『乱』跑了。
赵清商立在帐子外头独自出神,丝毫没去管谢琰在忙活什么。这一路走来,他倒是想到了一些事,可越想越觉得古怪。
方才在胡太医那儿,学徒说的是千寻自己用碎瓷片划破了脖子,喷出了许多血。按理说,活人要是割断了颈上大脉,血流如注根本止不住,无论移动到何处,都会滴着血。可刚才那帐子里,除了榻上有血外,别处确实没有。而那个拿了犬笛的婢女匆匆跑出来,直到赵清商进去,间隔十几弹指的功夫。试问怎么可能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晕了胡太医,又将一个身上还涌着血的伤者,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出了只有一个出口的帐子呢?
难不成,人还在帐子里?
赵清商不由自主地皱了眉,伸手『摸』了『摸』鼻子。这个动作,千寻想事情的时候会做,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了这么个习惯。
可又是谁说了谎,胡太医么?胡太医将人藏了起来,又假作晕倒,骗过了所有人。帐子是他的,他自然晓得什么地方藏人不惹人注意。这都说得通,可胡太医又为什么非在这个节骨眼上藏人?按理说,他根本猜不到自己会突然闯进去。
赵清商自觉想不到更多了,但那帐子必然有古怪,非要回去重新看过才行。可现下谢琰盯他盯得紧,驹三又给按了罪名,他根本脱身不得。
赵清商转身看了眼小伍,令他靠近了,低声吩咐道:“小苏的事,你替我去查。”
小伍一愣,急忙摇了摇头,道:“这可使不得,主子你现在身边就我一个人,我走了你怎么办?”
“有驹三在,你走你的。”
“三哥被人绑着,如何能算?万一有个刺客什么的,主子你连个护卫都没有,这不等着让人剁么?”
赵清商有些头疼,这小伍可真是不好使唤,一点也不比李希夷家的周枫好用,真是令人气闷。他耐了『性』子解释道:“凭你三哥的功夫,这麻绳能捆住他?”
小伍恍然大悟,道:“三哥故意的!可他故意让人捆了作甚?”
“榆木脑袋。”赵清商叹了口气,道:“你一会儿自己溜开,去方才胡太医的帐子里看看小苏还在不在。”
小伍看出赵清商不大高兴,忙道:“奴才领命,这就去。可若是苏姑娘不在,怎么办?”
赵清商瞪着小伍,小伍自觉说错话,一缩脖子,拍了自己一巴掌,道:“奴才又问蠢话了,奴才这就去瞧瞧吧。”
“等等,回来。”赵清商叫住了他。“若你没找到人,就替我去找李希夷一趟。”
小伍不敢吭声,抬头等着赵清商说下去。
赵清商本是无话了,但见小伍这么巴望着,便又补了句:“见了就同他说,别整日里想着装疯卖傻韬光养晦了,这次算我还他梁州的人情,若还有下次,小苏便不还他了。”
小伍唯唯诺诺地点了头。
另一边谢琰便闲不住了,走上前来,向着赵清商道:“想着怎么串供么?还是你打算找什么救兵?哼,这一回人证物证都在了,不用等到过年,我就能让天子送你回你那北寒封地去。赵清商,京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谢琰这算是示威,可赵清商却听得一头雾水。说到底,如今谢琰指控的不过是驹三伤了谢焕之,莫说驹三没做过,即便是做了,也不过是认个错罚多些板子的事。
不过看谢琰这模样,赵清商却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还没等他细想,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一人骑马当先跑了过来,后面跟着十来号的侍卫,正是三皇子赵沛一行。
……
“又要折腾些什么?”三皇子升了帐,却让人张罗着弄了堆篝火,挑了只獐子让人蜕皮烤了,又弄了些『奶』酒来温着,全然没将谢琰这阵仗当回事。
同他一道来的却还有四皇子赵湛同七皇子赵溶,赵清商也是许多年不曾见过这些赵氏兄弟了,赵湛如今不过二十有五,外貌生得普通了些,气质看着倒也沉稳,同赵沛有些相似,赵溶却是生了双狭长的眼,因和太子同出一母,生相类似,气质也桀骜许多。这两位来,也不多话,倒了『奶』酒在一旁就着肉脯吃,一边瞧着底下跪了一地的人。
谢琰道:“焕之重伤,我就讨个公道。”
“谁伤的?”赵沛问。
“晋王护卫,驹三。”谢琰答道。
赵沛抽了把割肉刀来,放在几案上,示意随从将驹三嘴里的麻布拿出来。谢琰却将那随从拦下,道:“不可。”
赵清商站在一旁,冷笑一声,也不说话。
赵沛也觉着奇怪,道:“你不让他说话,就要我来给他定罪,这是什么道理?”
谢琰道:“这奴才要说什么话,我可清楚的很。但我却怕这奴才为了保主,咬舌自尽了。不过殿下说得也不错,我这要指控他人罪名,总不好让这被告的没个说话的机会。”
谢琰说着,自袖中『摸』出个纸卷来,向着众人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