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处屋舍中,卢慎斜倚着墙壁,揉着自己眉心静静听着。
他面前陆骏跪坐,双手在怀中托着一碗茶,语气平静:“议郎曹操不愿蔡师门下手足相残,昨日与蔡讽之子蔡瑁一同拜谒梁鹄。梁鹄前脚返家,曹、蔡二人后脚就至。未曾想梁氏门墙颇高,非曹操、蔡瑁所能攀附。故而,扬祖所创的‘正草’价值几何,曹操、蔡瑁、元叹以及余,皆是不知。”
魏越提出并付诸行动的学术概念是领先的,可能不能经受住时间的冲刷却是一件难以断定的事情。如蔡邕的正字,被京中士人称作‘如蒙神人所授’,第一是夸这字已经脱俗,第二就是这种书法进步是大跨步、超越常理的。
魏越五六年的学习经历比起来,蔡邕一辈子积累下的文学素养,宛如地之差。故而,曹操提议要先找梁鹄判断魏越所创的新书法价值,这一观念也影响到陆骏……万一魏越所创的书法无法经受时光冲刷,几年后一文不值,无人问呢?
一听陆骏如此,卢慎右手抬起打了个响指,语气不快:“季才兄言下之意,是怀疑扬祖才情?”
陆骏不语,卢慎当他默认,一骨碌翻身坐正,抬头眯眼看陆骏:“我父与蔡师相熟,所谓的‘正草’我父已寻到其中韵味。可季才兄是否知道,扬祖还有第二种书法?”
陆骏动容,双眸微缩:“略有所知,却知之不深。”
卢慎扭身从靠墙几案上翻出一页纸递给陆骏:“这是我父昨夜所书‘正草’,季才兄可能发现此字不足之处?”
陆骏双手接住,细细审视,看着渐渐皱眉:“可在形意之间?”
卢慎不答话,陆骏看着意境奔放、张扬的草书,缓缓道:“重意而轻形,寻常人急切间难以学会。”
卢慎这才点头:“或许今后几十年、百年之后‘正字草书’能书写奏章,与‘章草’类似。而眼前,正草还无法与章草并肩,这个问题我父能察觉,季才兄也能察觉,那为何魏扬祖不能察觉?故而,魏扬祖第二种书法便出来了。适才与扬祖畅谈古今文字,他将这种书法称之为‘行楷’,称呼蔡师正字为‘楷书’,即下文字楷模之意。”
着卢慎扭腰侧身,又在几案上抽出一张纸页递给陆骏,自己低头笑着不去看陆骏:“哼,顾元叹该庆幸,他的是楷草,而非行楷。”
语气中浓浓的不屑,章草之所以重要、流行,就是兼具书写效率以及字韵美感;而草书拥有更高的书写效率以及意境,甚至一个字的笔画能体现出书写者当时的心境。可有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在楷书都没有完全流行于下时,基于楷书的草书根本没多少人能准确、迅速的辨识出来!
这种情况,魏越的第二种书法行楷,就能顶上这个空白时期;而卢慎更觉得草书无法作为奏章所用的官定字体,因为草书形制过于自由,用草书写公文、奏章,往往会产生故意曲解这类荒唐事。
蔡邕的正字楷书成为奏章、公文字体是必然的,但所有人都用一种字体,又如何能体现个人的文化修养?魏越的行楷就是基于楷书的一种延伸,今后只要是基于楷书的字体,有可能都会被后人统一归纳到魏越的行楷之中,这是多么大的成就!
故而在卢慎看来,魏越的行楷比草书更重要,更有前途;而卢植纯粹站在公文角度来看,行楷的价值是目前最高的。
陆骏将两页纸张叠好,问:“议郎曹操在书法方面颇有造诣,愚兄想请曹操辨别一番。”
见陆骏还是不死心,卢慎索性起身,双臂左右甩着扭腰,神情慵懒不待见陆骏的态度昭然:“也不瞒你,今日一早扬祖登门,寻其家奴。似乎是要差遣家奴回太原调集人手,并明确要求要良马、精锐好手。”
顿了顿,卢慎扭头看面如寒冰的陆骏:“江南名士怎能知我边塞豪杰腔中热血?扬祖乃越骑旧部出身,其家中仆从、门客必然多有越骑士后裔,也会操持越骑士训练法。所以呀,这事儿要么别拖早早解决,要么让顾元叹星夜潜回吴地,最好绕路而行。否则魏氏越骑士入京,一命换一命,顾元叹可就没了。”
卢慎见陆骏还是阴着脸,只当是他不相信,卢慎又道:“我卢氏虽以经书传家,可也不缺骁勇之人。魏扬祖边塞豪强出身,家中岂会没有勇壮之士?”
陆骏收好两页纸,语气闷闷,不断追问:“魏扬祖已知此事?从何而知?知此事,又与魏扬祖相熟之人不过你我、曹操、蔡瑁、韩公、卢公,前后六人而已。”
“季才兄不知,某又从何处知?言尽于此,望季才兄转告元叹,早作决断莫要拖延。否则我等夹在扬祖与元叹之间,颇不自在。”
卢慎罢展臂,陆骏见他脸色漠然,也没再什么只是一叹,起身告退。
卢慎双手负在背后目送陆骏背影消失,终于忍不住低骂一声,转身走向自己的院,问跟上来的门客:“先生,陆骏可有杀心?”
这门客半垂着头,沉吟后摇头:“未曾看出。公子,此事就此收手,再与魏扬祖交结、深谈,以魏扬祖之智难免会瞧出端倪。本来,此事就与公子、卢公无关,过于关注此事,恐怕魏扬祖会过度猜疑。届时,公子明明清白之身,也无法在魏扬祖面前明白,更别是结交一事。”
卢慎仰头看着蔚蓝色,的确让人心情舒畅:“先生呀,扬祖江南水泽之乡,水雾弥漫障目,往往大雨之后才能见碧空、星辰。是不是这弥漫的水雾,让顾元叹、陆季才等人行事遮掩自以为是,仿佛别人瞧不出其手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