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下只是想要说这些话,值得上您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这岭南地界吗?”
裴奂生可能是想要激怒昭阳,毕竟在他的印象里,眼前这位公主殿下一贯都是凭借着任性骄纵的名声处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桓皇后真的想要就此养废了这个孩子,大概也是存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想法,哪里是真的要对庄懿淑妃留下来的女儿视若己出?
“难道不值得吗?只是亲眼看到你落难的样子,都让本宫觉得仿佛出了一口恶气。像你这样的人,这辈子就终老于此吧。京城不必再回去了。那些你不愿意说出口的你曾经犯下的恶行,本宫难道真的只是在意你的亲口承认吗?就好像大理寺查案,难不成嫌疑人一辈子封口不谈,就找不到确凿的证据给他定罪吗?”
昭阳的语气是嘲讽的,她占据着光线投射下来的位置,冷淡而清傲地俯瞰着裴奂生,像是在看一颗肮脏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灵魂。
“其实即便你不说,我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母妃当年,究竟是怎样病重无医而去世的。你们可能以为那个时候我还太年幼不记事,又或许是知道,如果母妃去世的话,本宫也很快会失去父皇的宠爱和庇护。”昭阳抿着唇侧过头去逆着光看着湛蓝色洁净的天空,“但也许你们是错了。斩草除根,你们既然可以残忍地除去母妃,那么索性就该连我的性命也都不要留下来。”
“当时的确是不知道为什么出此下策。本来是应该连你也不放过的。”裴奂生忽然改变了态度,再也不是那个三缄其口的样子,主动地顺着昭阳的话说了下去,“当时只以为庄懿淑妃死后,皇上只怕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搭理你。随便指个无子嗣无宠爱的嫔妃抚养你,选个出身高些的也无妨,反正是眼不见为净,省得看到你,就让他再想起死去的庄懿淑妃。皇后娘娘是这样打算的,陛下应该也和娘娘想到了一处去——”
裴奂生的眼神闪了闪,想起了往事,他的情绪也变得平淡下来:“或者说,陛下原本是和皇后娘娘一样的打算。只是在那其中又发生了额外的变故。所以陛下改变了主意。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桓贵妃的缘故,那个女人实在是当年皇后娘娘小瞧了她,当初那些事情里面,后来再想想,可能都是桓贵妃为了顺理成章地收养你在膝下而安排出来的。”
昭阳并不因为裴奂生的话里提到了自己的养母——当年的桓贵妃,后来的裴皇后——而改变神色,她依然是那样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仿佛一切从裴奂生的嘴巴里说出来的话都不会让她感到惊讶,又好像这一切她本就心知肚明,无需做好心理预设。
“又可能还是当时时局的关系,陛下有意要抬举明烈亲王,即使是在庄懿淑妃去世,威北侯府有意避世的背景下,他还是重用了明烈亲王,以此来平衡太子的势力。将你指给桓贵妃作为养女,也可以拉近明烈亲王与桓贵妃那边的关系,顺势可以使得皇室借由明烈亲王接手那些曾经属于桓家的在行伍中的势力网络。毕竟桓家当时已经随着桓莫廷将军的去世而式微了。”
桓莫廷是桓皇后的父亲,当年叱诧南靖的虎头将军,得到先帝亲自赐下的虎头黑金旗帜作为帅旗。可惜桓莫廷的后人当中,没有几个能够承继这份家风渊源的。唯独之前曾在北境效力过的明威将军桓姚吾,虽然是庶出的身份,走的道路远远不及家中那些嫡出的兄弟来得顺畅,可是到底有些本事才学在身上,更主要的是桓皇后力挺他,所以才渐渐积累了些名声下来,不至于辱没了当年谯国桓氏的威名。
“原来是这样子。你至少解开了本宫多年以来的一个困惑。当初父皇为什么要把本宫交给桓贵妃抚养。毕竟父皇那时候已经不想再多管本宫了。母妃的死,让他完完全全转变了态度。”昭阳勾唇自嘲地笑着,漂亮的眉眼依然是执拗地逆着情绪向上娇蛮地扬起,掩盖不了眉宇中间的寥落情感,“这么看来,倒也有几分说服力。从始至终,本宫的确都是站在和母后这一边的。本宫因为母后而得到了庇护和良好的照顾抚养,母后也因为本宫与哥哥的血脉相连,得到了半个养子,以及后来皇后的位置。”
昭阳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仿佛也把所有的浊郁情绪都排解出去。她蹲下身,与裴奂生的视线彼此平视:“你看看,到最后,不都是白费了一番算计吗?我们都是在给皇位上的那位绣嫁衣。他永远都是赢家,而我们,赢多赢少,或者是满盘皆输,所以总是输家,占不了上风的。你为裴家,为了裴皇后,为了东承太子,你们家花了多少心思啊。数载之基业,皆毁于如此独夫之心,你却到了这样的地步,还要为他遮掩罪行吗?”
“本宫从来都是区分的很清楚。本宫知道真正要对抗的敌人不是你们,裴家也好,裴皇后也罢,你们不是真正的背后庄家,也不是那个将要赢走一切的恶棍。你们都是困束在了他布下的棋局里。可为什么我们要看他拿着棋子大杀四方呢?他值得上这一切吗?他难道不该死吗?他活着,太子哥哥就永远不能有十足的把握坐上皇位。你看看,那位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来的美人生下的孩子,十一皇子,取了名字叫李垚,如今可是正儿八经记在桓皇后娘娘的名下。”
“就算太子哥哥是元后所出的孩子,那如果陛下的心思转了,不想早早放权,由着这样一个成年已久的儿子站在自己的朝堂上,对着看起来只属于陛下一人的江山指手画脚,你说会发生什么事情呀?不是所有人都会像颖亲王哥哥那样头脑清楚,有足够的意志力去抵抗煊盛权势的诱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