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那文书小哥儿又用另外一只手举起了那枚嫩姜,神色郑重的说道:“相比之下,这生姜就远远不如西瓜这么通透了。生姜这东西,做饭的时候离不开,可这菜做好了,第一个被撇出去的却也是它。您,又何曾见过一碟子姜可以上桌当菜呢?”
樊绣衣凹凸有致的身体往后一仰,大概明白了那文书的意思。只是有点闷闷的,并不肯开口讲话。
那文书小哥看了看自家主将的脸色,接着说道:“所以,将军,您是该拿主意了。这眼看陛下就要选下一任的韩王了。您,是要做这西瓜呢,还是做这生姜呢?”
樊绣衣“嘎嘣”一声,觉得自己恶心的就跟咽了一只肥腻的耗子一样,一口气是上不来,也下不去。
关于韩王之位空缺的问题,还得从去年冬天的“白登之围”讲起。
汉朝初年,实行的都是分封制,也就是把整个中原分成一个又一个的诸侯国。而韩*的封地就在并州(今太原地区),与匈奴接壤。后,匈奴冒顿单于起兵,将韩*团团围住,韩王无法可脱,只得派出使者,多次向西弓弩单于求和。后被汉朝援军怀疑其勾结外族、背叛朝廷的心思。韩信害怕被杀,便和匈奴约定好,里应外合,一起攻打汉朝。皇帝刘邦知道之后,勃然大怒,亲自率领大军,讨伐叛逆,不幸被围困于白登山之上,之后便是与匈奴议和,以和亲的方式,来解决这场战争的纠纷。而在战争结束之前,韩*就已经带着自己的金银细软和嫡亲儿子跑到了匈奴去。
那么,这一役结束后,大汉王朝的皇帝刘邦就面临一个现实而尴尬的问题,让谁去做下一任的韩王,接着和匈奴周旋呢?
毫无疑问,任凭哪位诸侯王都是不乐意前移到这边来了,哪怕陕西这块封地物产丰富,而且人口又多,但是这种容易里外不是人、又弄不好就要掉脑袋的差事,搁在谁身上,谁都不乐意。
从前,皇帝陛下委实是没把这个未经开化的匈奴放在眼里,认为这群土匪、强盗在秦始皇时期被打的服服帖帖的,在他手里自然也跟个熟透了的柿子一样,随方就圆,让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却不想,人家已经变成了那初秋浑身上下都是刺儿的板栗,轻易是动不得的了。
至于各位诸侯王,以己度人,谁又不想要块富饶又太平的封地啊,哪怕这两项只能二选其一,也大多宁愿自己的封国太平一些,哪怕是穷些,也无妨。
这样一来,作为汉匈交界处的常驻军队的第一负责人樊绣衣可就危险了。谁知道皇帝陛下会不会因为最终找不到替死鬼,就把他从将军直接提拔到韩王的位子上去呢?!
其实这些弯弯绕绕,樊绣衣心里何尝不明白?
年幼的时候,他同阿娘一起赶活计,就已经明白了有的绣品一定要好好做,而有的就要往敷衍里做。要好好做的,多半是卖给出手大方、价钱公道的富贵人家的,而那敷衍着做的,则多半是给的价钱低、偏偏又看着主顾的脸面不好推辞的店铺。
说到底,做人是要厚道。可是厚道也是需要底线的。稍不留心,就会成了人人皆可拿捏的软柿子。
那文书小哥看着自家主将也不像是完全没有政治头脑的糊涂鬼,所以才敢超过僭越进言。说真的,他看的出来,樊绣衣是个难的的好人,忠厚,老实,能干。也从来都不克扣军需物资。他家道中落后世态炎凉见的多了,也就越发觉得樊绣衣这种好人着实难能可贵,总不能看着樊绣衣步步被坑,却不发一言一词吧。
文书小哥又继续说:“将军,您这次回京城之后,就想个法子……千万不要再回来了。以后在皇帝陛下眼前当个什么差事,晋升又快,又没有太大的责任。这人生在世……能为自己打算……还是要多为自己打算啊。你看看,历来有哪个驻守边关的将军是有好下场的?不能干的,被敌兵一刀下去,削掉脑袋,还算一了百了。如果像从前的李牧将军那样的,太过有才干,又会被君主忌惮,最后死于小人之手不说,家人恐怕还会受到牵连。”
李牧,与白起、廉颇、王翦合称“战国四大名将”,是战国末期赵国国内唯一可以力挽狂澜的名将,其杰出的军事才能令后人赞叹不已。李牧北上抗击西匈奴,使的匈奴十年之内不敢进犯赵国边境,后又在宜安之战重创秦军,可谓是军功赫赫。但是如此人才,最终还是因为赵王的猜忌而被冤杀,天下人为其悲愤不已。虽然樊绣衣肚子里没有几滴墨水,但是这个悲剧英雄的故事,他还是知晓的。
说完这话之后,文书小哥深施一礼,弯着腰,两只手向前推,半天都未起身。樊绣衣掀开营帐的帘子,但见一片孤城万仞山,只有一个弯弯、细细的月亮挂在夜空之中,说不清的凄冷、孤寂。
樊绣衣望着这一轮孤月残星,心道:阿娘啊!我明明是个被从军事业耽误了的绣工师傅,为啥一定要我思考这么严峻的问题啊?!
夜空下,匈奴,草原。
阿狸盘着双腿,坐在火堆前面,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看着手里粗瓷大碗,思考有史以来最艰难的问题。
……当你仅剩的一杯热水里面有一个疑似是飞虫的不明颗粒体在水面漂浮,你应该怎么办?是立马倒掉,坚决不喝,还是闭上眼睛,把那不明颗粒当成胶原蛋白,一股脑的咽下去?
呃,阿狸表示,老子为啥要面临这种问题啊?
哎,算了,还是喝吧,阿狸心想。毕竟这老婆婆点起火堆来给他们烧点水也很不容易。
那位匈奴的老婆婆还是笑眯眯的、很慈爱的看着……阿狸的那匹马,并没有分半个颜色个给“这个长得很精神的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