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今日在相貌一般的郑氏面前脂粉未施,笑着道:“她就是那个性子,生怕咱们都沾光。我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又问郑氏:“我嫁过来得迟,还不知道樱姐儿如何许了文昌伯爵家的二公子呢。”
这桩轶事,在穆家并未隐秘,严氏如何不知?不过是让郑氏多讲一遍,再风光一回。
郑氏就得意洋洋:“那时候爹去京城赴任,我怀着身孕不便赶路,单独和文敏坐马车上路。”
她口中的文敏,指的是穆三老太爷的大儿子穆文敏。
小儿子叫穆文聪,娶的是苏家四老太爷嫡女苏妙言。
“路上可巧,就遇到文昌伯夫人,也怀着身孕,不过我是头胎,她是第二胎。也要上京。索性结伴。”郑氏讲了千儿八百遍也不腻,细节记得清清楚楚:“可巧,刚出了楚州,就连续降下暴雨来,将咱们堵在客栈不得动弹,又因连续五六日电闪雷鸣,孩子竟要提前生了。我肚子疼的那一日,伯爵夫人也疼起来。那是我疼的不住叫嚷,文昌伯夫人却是有经验的,专门遣丫鬟劝我不要叫,留点力气待会儿好生。”
结果二人隔了一日先后生出来,恰好一儿一女,文昌伯夫人见如此有缘,当然,更多的是见穆三老爷入了翰林院,前程似锦,就起了意。
约定了娃娃亲。
郑氏讲完,笑一笑道:“这都是天赐的缘分。”
严氏忙陪着笑容捧她:“话是这么多,也可难保不是你素日行善积德,给孩子们凑的好造化。”
郑氏飘飘然,并不反驳,也不推辞。
严氏见她高兴,将话题一转:“只可惜,哎,我们秋儿,就没有这样的好缘分。”
郑氏是个聪明人,并不开口问。
严氏只得自己硬着头皮说道:“秋儿眼看一天天大些,当娘的怎么能不操心?只是我娘家没有助力,日后婚事上,难免吃亏些。”
“吃什么亏,大伯自然会给她做主的。”郑氏不上当,将话题盘开:“文平兄弟怎么不见回来打招呼?”
他们今日到家,于情于理,穆文平不管多繁忙,此刻掌灯了,也该露面才是。
严氏听不得这个话,一听就落下泪来:“姐姐,我命苦啊……”
她与郑氏同岁,小郑氏几个月而已。
平日里因穆文平比穆文敏大,勉强称郑氏一声弟妹。
此刻情至深处,按照闺蜜私交,斗胆叫了声“姐姐。”
“他这些年谋个县丞的缺都谋不到,前些日子又丢了书院的差事,郁郁不得志,许久不曾归家了。”严氏握住郑氏的手,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凉:“严家于我,哎,不提也罢。现在她爹又这样,你说孩子日后,可不是要被耽误的吗?那可是终身大事啊。”
“回头我说下文平兄弟,这样下去可不行。”郑氏一脸愤慨,看严氏珠泪盈眶,到底于心不忍。
严氏又道:“所以,樱姐儿在阳岐城送嫁,我知道姐姐要来,当真是老天爷派救世主来了。”
郑氏被这顶高帽子戴得飘飘欲仙,问道:“你是何意?”
严氏用帕子擦了眼泪,低头去柜子里碰出一个似乎很重的锦盒来,打开一看,一颗上好的东珠,发着凛冽的清辉。
郑氏瞧得眼睛都开了,盯着东珠挪都挪不开:“直说吧,瞧上谁家的哥儿了?”
“好姐姐,我记得,文昌伯还有个儿子。虽然都是庶出,听说是老三,与我们穆秋年岁相当……日后若是成了,她们是嫡亲的堂姐妹,又是妯娌,有个照应不是很好么?”严氏将锦盒推给郑氏。
郑氏没曾想,她居然打这样天大的主意,再也不敢看那东珠,苦笑着道:“我哪里有那个本事。”
“不需要姐姐做什么。”严氏拿出东珠往郑氏手里塞:“只需要姐姐在文昌伯夫人跟前,提一提咱们穆秋,就是露个脸儿,也有个印象。”
“这么简单?”郑氏没料到东珠易得。
“就是这么简单,难道我诓你不成?”严氏见她松动,破涕为笑:“就是诓了你,你难道有什么损失?”
郑氏一想,果真如此,横竖几句话的事儿,便一口应承下来。
严氏便连续好几天,心情都是大好的,连带着看周氏和穆春也顺眼多了。
穆樱比穆春小一岁,今年还未及笄。
只是因从小的姻缘,所以一到能出嫁的年纪,两家就定了日子。
她性子温婉,自从到了穆府,就拘在屋里,只等着出嫁那一日。
周氏怕她闷得慌,让穆春多陪着。
穆春只陪了半日,就跟周氏说受不了了。
如周氏所说,穆樱是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
不知道是因为从小便知道自己要嫁入伯爵府的缘故,还是穆三老太太严厉教导的缘故,总之,穆春自以为已经“改邪归正”的正,和浪子回头的头,都被穆樱全部否定。
“春姐姐,你拿筷子时,筷子头不该朝着人,只能微微垂下,朝着盘子……”
“一次怎么能夹两根豆角?只能一根……”
“短杯时,拇指食指相对,不可翘兰花指……”
“说话岂能如此大声?”穆樱一样一样纠正穆春,甚至连她倚在矮榻上看书,也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书,还是不要读吧,有空多读内训,我瞧着是极好的。”
据说穆樱能将内训倒背如流。
穆春为了避免她唠叨,提了出来。
穆樱竟真的一次不差背了下来。
“春姐姐,妹妹平素不是聒噪的人,只是瞧你,站无站像,坐无坐相……”
她已经很好了好吧,穆春觉得,真应该让穆樱见见穆夏才对。
傍晚,穆春跟着穆樱去给北院正屋的穆三老太太请安。
穆三老太太握着佛珠,见了穆春跪下磕头脊背都不够直,微微蹙眉:“上次在京城瞧你,便是一副焦灼之态,如今瞧着,还是不大……”
她没有将话说完,叹气道:“你祖母早就不在,你母亲事务繁忙,我瞧着穆家东府,规矩礼仪乱成一团……也罢,将就着用。”
穆春终于知道,朱嬷嬷那种挑剔劲儿,是如何来的了。
她暗想,上一次在京城,穆三老太爷夸奖她时,并未见穆三老太太反驳。
想来,在三老太爷家里,像周氏和穆文忠之间有商有量,像严氏和穆文平之间大吵大闹,怕也是不常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