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安亭溪想到若柳和张汝舟的计谋,鹰儿的迫嫁,还有刚才听李清照对綦夫人说的,那綦夫人撺掇着弟弟李迒的老婆极力促成这桩婚事。而比别人聪明比别人优秀了一辈子的李清照,居然是卧于病榻之上,在“点不点头都算点头”的局面之中嫁给张汝舟的……天,这叫什么事儿啊?怪不得李清照要说自己“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愁字了得”呢。
脸上痒痒的,安亭溪伸手摸了摸,眼泪到底还是流下来了。
李清照看了一眼安亭溪,道:“你哭什么?”
“我哪里哭了?”安亭溪分辩道,索性抬起衣袖往脸上一抹,道:“大概是眼里进了虫子了。”
李清照似乎也没打算继续追究,只是说道:“如果虫子出来了,就帮我再磨些墨吧。”
“哦。”亭溪应着,低头磨起墨来。
只见李清照另起一行,继续边写边念,道:“视听才分,实难共处,忍以桑榆之晚节,配兹驵侩之下才。身既怀臭之可嫌,惟求脱去;彼素抱璧之将往,决欲杀之。遂肆侵凌,日加殴击,可念刘伶之肋,难胜石勒之拳。局天扣地,敢效谈娘之善诉;升堂入室,素非李赤之甘心。”
安亭溪磨着墨的手停了下来,这一段有太多的典故,实在看不太懂了。不过“决欲杀之”、“遂肆侵凌”之类的词句还是能理解的。想起当时张汝舟百般刁难李清照时的嘴脸,还有自己在密室里听到的,他和若柳的那些私话……赤裸裸的谋财害命啊。
此时,李清照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安亭溪,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当中,口里也不再念念有词,重起一段,奋笔疾书(标点为后人所加):外援难求,自陈何害,岂期末事,乃得上闻。取自宸衷,付之廷尉。被桎梏而置对,同凶丑以陈词。岂惟贾生羞绛灌为伍,何啻老子与韩非同传。但祈脱死,莫望偿金。友凶横者十旬,盖非天降;居囹圄者九日,岂是人为!抵雀捐金,利当安往;将头碎璧,失固可知。实自谬愚,分知狱市。此盖伏遇内翰承旨,缙绅望族,冠盖清流,日下无双,人间第一。奉天克复,本缘陆贽之词;淮蔡底平,实以会昌之诏。哀怜无告,虽未解骖,感戴鸿恩,如真出己。故兹白首,得免丹书。
如此洋洋洒洒一大段的晦涩文字,安亭溪看了半天,不认识的字就有许多。即使碰巧有一行每个字都认识,没有了李清照口授的韵律,又没有标点符号,安亭溪连断句都成问题,更不要说看懂了。没法,只能照着简单的地方去猜上一猜了——比方,有数目字的地方。嗯,那个“友凶横者十旬盖非天降”,一旬十天,十旬就是一百天,凶横者是张汝舟无疑,“友”字不太好懂,在这里是个动词也说不定,后面那个盖非天降是不是就是飞来横祸的意思……安亭溪记得他们结婚左不过也就三个多月。后面那句“居囹圄者九日岂是人为”是少有的安亭溪能够看懂的几句话之一,肯定是说在不是人待的监狱里呆了九天的意思。对于“岂是人为”这句话,安亭溪深以为然——尽管她只在里面待了三天。至于那什么“日下无双人间第一”,不用问,肯定是夸赞綦崇礼给他说好话呢。虽然因为这,刚才李清照还被綦夫人百般羞辱,连带安亭溪也对自己自作主张跑去找綦崇礼陈情深感愧疚。不过从这些词句看起来,李清照对出狱一事心怀感激——自然也不会怪她莽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