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何人,怎么会在我的园子里?”他开口道。
女子自秋千上转头看他,吓了一跳。
晏梁不做声了,默默盯着她的罗裙和她的鞋履。
“小姐!”身旁的丫头看见了宴梁的相貌也吓了一跳。
世间竟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且是一男一女。
自家小姐眼角下有颗红痣,这男子竟也有一颗一样的红痣。
两个人如照镜子一般。
晏梁疑惑地看着这位姑娘,“你是?”
女子匆匆道一声,“霜影。”
带着侍女跑走了,晏梁的眼睛跟着姑娘的背影,亲眼看见她和侍女钻过一个小洞,从园子里逃走了,边跑边道,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撺掇,我怎么会如此不知礼跑到别人家的园子,还碰上了主人,真是羞愧难当。
侍女还嘴,既然如此,小姐还将名字告诉了他?
到了八月下旬,裕华城里的镜慈庵就热闹了起来。每年到桂花开时,游人如蚁,来的年轻男女都戴着面纱,在镜慈庵外的姻缘树下挂红绳。
晏梁被母亲叫出了门,众人都往那庵堂外面的姻缘树去,他却向着空寂无人的庵堂里去。
到了庵内,有姑子上来迎着,口中唤施主。
他拿了些香油钱,在庵堂内闲逛,佛殿前有五棵桂花树,上头的枝叶将天都遮住了许多,又有几处僻静的禅院,或丹似火,或黄如金,清幽的香气沁人心脾。
母亲终于在庵堂里找到了他,“跑这来做什么,旁人都求姻缘,就你不急。”
晏梁并无中意的女子,“若是母亲着急了,看中了哪家的人,便叫人上门去罢。”
母亲撇嘴,“我前些时候说,你还道不急不急,怎么今日便改口了?”
“无它,母亲太急躁,我看着也着急。”
说的好似不是他的事。
母亲正叫人去拿了红绸,就要让晏梁挂上之时,晏梁的眼睛却一直随着一顶轿子。
直看着轿子入了三山街的人群。
他想了一想,“母亲可认识那家人?”
郑氏远远望一眼,道,“那轿子外的人,我倒是认出来了,是言老太太房里的丫头,名为娉婷,今年也十四岁了,从前照顾老太太起居,如今好像被老太太支去照顾言家小姐了。”
“言家小姐?”他问道。
母亲笑了,“不就是住在同一条街上的人家,离咱们家不远就是人家的宅院,你常去的园子打通了,不远处便是人家的地方。”
他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郑氏笑道,“就是不知言家小姐的模样,听闻她自小得了一种怪病,不能吹西北风,若是吹了,须臾便会晕倒,故此从来不出门,敢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多。”
晏梁想起了她穿的百褶千蝶罗裙,随手掐了朵花儿,“母亲要是为我找房中人,不妨考虑言家小姐。”
说罢拔腿就要走。
“哪一个言家小姐?”
“不能见风的那位。”他道。
郑氏听了,骂道,“这孩子真是胡闹,怎么能娶个命里有弱症的女子。”
他脚步快,很快赶上了轿子,娉婷认出了他,“公子是你?”
轿子里的人问道,“是谁?”
“是那日……”她还没说完,便被晏梁喊住。
“到底是谁?”霜影微微掀开点帘布。
晏梁借机将手中的花儿递给了轿子中的她。
“是你?”她问道。
“是我。”晏梁说完,便问道,“若是求娶,姑娘可愿?”
轿中人先是一惊,倏而笑道,“愿意。”
“这就同意了?”众人一同都笑了,茶馆里处处是笑声。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便是这样的道理。”说书人道。
百晓生问道,“不知闻先生,可知何为情?”
季离忧看着他,玩笑着解围道,“闻师傅这样的人,早已看破红尘,你问他何为情,不如问婴师傅什么时候给你赊账。”
百晓生红了红脸,于是就不再问下去。
“后来呢,先生继续说。”季离忧将茶博士上的茶推到他手边。
后来两人便成了婚,郑氏并不喜欢这个儿媳,尤其是当她看见了这女子的容貌竟和晏梁一样。
她是如何才怀上这个孩子,外人不知,常兴却知道,虽说吃海怪一事荒唐,可正是食用了海怪的躯体,她才有了这个孩子,自然是万分小心。
言家是养蚕之户,郑氏当年为了怀上孩子,吃了无数毛虫,一想起那些蠕动的爬物,她就作呕不已。
偏偏言霜影又喜欢和晏梁说起养蚕的趣事。
用天然的露水和石灰来浴蚕,比用盐卤水浴蚕更好,用蚕纸摊开在竹片上,以小石头压住四个角,放在屋顶之上,任由霜雪、风雨,雷电吹打,十二日后取下,凡是残败的蚕子经过浴种,都不会再出来,剩下的都是健壮的蚕种。
晏梁点点头,“果真是做一行就得知道一行的妙招,你们这样做,倒是省得浪费桑叶给那些不吐丝的小家伙。”
有时候晏梁会和她说起父亲从前采珠。
夫妻两个,你一言我一语。
但晏梁不会问她为何欺骗外人怕风,言霜影也不会问他为何心血来潮向她献花,向她求婚。
晏梁也曾送给她珍珠,替她戴上时对妻说,“你知道有一种珍珠叫走珠吗?”
言霜影没有听说过,“什么叫走珠,会走动的珠子?”
他笑了,“也算是吧。”
“到底是什么?”
“这种珍珠放在平滑的玉盘子上,会自己滚动不停,故此称为走珠,传说如果在死人口中放一颗,死者的尸身便会永远不腐,仿若活人。”
岂止是言霜影被吓着了,听客也忙问说书人是不是真的。
说书人笑了,“谁知道呢?”
继续说道。
言霜影小心翼翼问道,“你给我戴上的,不会就是走珠吧?”
笑得晏梁直不起腰,“我哪里买得起那般的珍宝,又不是谁想要就能拿到一颗,有财无市,除非是有缘得一颗。”
“夫君,你说过珍珠是蚌的精血所化,要是有一天蚌成精了,来找你们寻仇可怎么办?”
晏梁反问,“你呢?不怕吗?”
“我怕什么?”
“缫丝、浴种,要害了多少蚕命,你们言家手上不也是‘沾满罪恶’?你不怕蚕成了精来找你?”
言霜影闻罢面色发白,“……怕,我是很喜欢蚕的,小时候母亲带我看浴蚕,蚕纸要放在四下通风的屋子里,不能有烟火,不能有油水,冬日里更加不能见雪,母亲说,雪一照,蚕就空了,我那时候就知道蚕是很干净的,不能见一丁点儿污秽。夫君,你说我是不是叶公好龙,嘴上说着喜欢蚕,其实……”
晏梁安慰道,“人要吃肉就得杀生,要穿衣就得取丝,不必自责。下水去取珠的人,常常是九死一生,船上备了许多草垫子,遇见有旋涡的海面就把草垫子丢进去,借此保船上人平安。你说说,采珠能不残忍吗?可人为了生计还得去做,这些都是很平常的事,你不要多想。”
听他说了,言霜影才渐渐释怀。
晏梁总是送她很多珍珠,有一些甚至在晚上可以发出光亮,照亮书上的蝇头小字。
言霜影就问他为何总是送他珠子,晏梁笑笑说,你的肌肤和珍珠尤为相称,珍珠又润人,不似玉石寒气过甚,也不似金银俗气。
家里有时候会丢掉一些珍珠,言霜影见其中不乏色彩奇异却尺寸过小的珠子,她捡起小珠子要把它们穿成手链,被婆婆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