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打从一开始, 崔远山就知道自己配不上应肃。
他暗恋应肃满打满算也有十三来年,两人从小到大都在一起, 跟对连体双胞胎似的,没分离过太长时间,他陪着应肃度过失去母亲的那些岁月,应肃陪他走到如今,光阴何等漫长,换成一对有意的男女这会儿八成孩子都生出一支足球队了。
可崔远山跟应肃就像绝缘了一样, 还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上。
十七八岁的时候崔远山心高气傲且自信满满, 还觉得他们俩就这么倔着,怎么着也会有未来, 然而都到这岁数了, 有些事也就一清二楚了, 临死心也就差一句话的事。可他就是怂,早该脱口的话不想出口,好像这样僵着总会好起来一样。
其实不会,当初拍摄《片面》的时候, 只有三个人看出这底下是什么扭曲畸形的感情。
他, 徐缭,应肃。
连崔远山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能有好下场, 顾长年自然也就因此离开周怀,可心里再怎么清楚,要他当面承认,也是千难万难。
这世道多有趣啊, 徐缭喜欢他,他喜欢应肃,应肃又对徐缭关怀备至。
崔远山当然不会觉得应肃会对徐缭有什么不道德的绮念,否则他就算让星尘破产也得去整个容回来以权谋私让应肃给自个儿当经纪人,只不过是觉得自己心心念念期望的东西,在另一个人身上以另一种方式展现了出来。
那些关注、陪伴甚至于呵护。
应肃从高中开始就特别像个神,强大而无坚不摧,那会儿崔远山几乎以为他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现在也差不了多少,哪怕路上总有阻碍,可应肃总会帮忙扫平问题,除非遇到了手段通天的如来佛,就跟之前星尘突然坠入深渊那次一样,连应肃都措手不及。
像是李松群这类事只能算得上是开胃小菜。
有些人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其实底下就是一堆草包,跟着相处不超过五分钟就想把桌上的菜扣到对方脑门上;可应肃不是那种人,他是一坛埋久了的陈酿,坐下来耐心将他挖掘出来,细细品味,才能感到那醇香适口,然而没有人是这坛陈酿的主人,他可以是每个人的知音,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他的知己。
年轻人意气风发,除了考试挂科跟晚上吃些什么就没更多烦恼;可等上了大学,临近毕业,生活衣食住行跟梦想的压力迫在眉睫,许多旖旎美丽的幻想也就在此刻瞬间破灭。
他早就不是十七岁那会儿的单纯少年,踩在梯子上半宿,冻得瑟瑟发抖,就为借着月光凝视应肃酣睡的脸庞,光是看着就能傻乐半天。
十七岁的应肃白白净净,高高瘦瘦,青涩又稚嫩,脸上还带着生人勿近的抗拒,丑到爆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仍觉意气风发,干净的一塌糊涂。
凭良心说,崔远山也特别想把这个锅推给社会跟成/年/人长大后面对的诱『惑』力,可应肃始终如一,好像他就当真是天神下凡来普渡苍生的,在这苍生里捎带了一个崔远山格外上心,至今仍是洁身自好,每每崔远山见着他都张不开嘴,觉着自己要是嬉皮笑脸跟人告白就跟耍流氓没什么两样。
二十来岁的应肃熬夜坏了眼睛,换上眼镜西装,整整齐齐,衣物熨帖,从未出过半点差错,如同披上一件完美无缺的铠甲,斯文得体,将所有獠牙藏匿起来,彬彬有礼地从容微笑,像是在海面上沉浮的冰岛幻化出的海市蜃楼,越是熟悉就越清楚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崔远山又颓又丧,时间一长,更觉自己没办法跟应肃开口,恨不得投回娘胎重造,指不定轮回转世还更快一些,长到十八来岁正好干干净净单单纯纯的跟四十来岁的知『性』大叔应肃谈一场酣畅淋漓天崩地裂的爱情。
可是崔远山也明白,应肃只是不喜欢自己,就算改变再多,也改不了这事实。
人家说情场失意赌场必然得意,崔远山事业蒸蒸日上,从手底下第一狗头军师应肃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就能看得出来,秘书已经习惯老板时不时突然走个神的状态,柔声细语地唤了他四五次,总算跟喊魂似的把人给喊回来。崔远山一垂眼,看一摞文件叠在自己面前,挨个签名下去,『揉』了『揉』眼睛,想起徐缭如今的情况,又道:“把薛姐跟汪甜都给徐缭吧,免得麻烦了。”
秘书点了点头,拿着文件离开了办公室。
薛姐是星尘新挖来的一个化妆师,在圈子里还怪有名气的,喊是喊姐,其实是个男的,这方面娘里娘气的男人并不在少数,没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只要有能力,无论有什么怪癖跟什么『性』情都能被容忍接受。
崔远山叼着根烟略有些犹豫,《艳蝶》出事后他就一直没闲着,从拍摄到这会儿都没忙歇下来,这会儿好不容易得了个闲空,又马不停蹄准备筹备新项目,酒喝了几轮,新人也认识了不少,大半年靠自己解决的生理问题终于摆上台面。
柜子里堆着一整排名片跟不同人的联系方式,他仰天长叹,靠在办公椅上煎熬又挣扎,最终还是放弃装模作样,老老实实地挑了一张出来。
名字对上记忆里的脸,那孩子笑起来的样子跟应肃年轻时候打架的样子有点像,都带着点野『性』,可其他的就全然不同了,风/『骚』入骨,暗示玩得比演戏还溜,一桌姑娘都没能沾上半点他那种风情万种。
没相应年龄的半点清纯可人,然而这东西又不是不能伪装。
崔远山把名片在指尖玩了片刻。
没有固定伴侣,也没有人给予他任何考验,这种事崔远山讲究你情我愿,没有任何道德枷锁能够谴责困扰他。
然而欲/望满足之后,感情仍是反复纠缠,让他不经意间生出空洞而寂寞的感觉来。
他点上那根烟,在一片寂静里清晰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无可救『药』的烂人,连少年时单纯喜欢的那些感情,都腐化成脓。
……
徐缭的旅游计划写了一周仍是没写出只言片语,地上飞了满地纸张,不经意踩着就带飞起几张来,他也浑然不管。镜头里被捅死的好兄弟关莫磊大概对他心有余悸,也可能是真正忙碌了起来,辞掉了健身教练那份工作,搞得徐缭只得重新再找教练。
好在关莫磊还不算绝情,介绍了位口碑不错的好朋友给徐缭认识。
新教练是个金刚芭比,长着张天真可爱的娃娃脸,前凸后翘,若非全是肌肉,简直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天使面孔魔鬼身材。她是徐缭的粉丝,平日下了场娇羞可爱地挥舞起小拳头,进了训练室跟场地就化身冷酷无情的女战神,好在徐缭经过关莫磊的摧残,已能抵抗这样的打磨,总算没有太过丢脸。
一周两次健身房,徐缭完美达成任务目标,平日就待在家里生蘑菇,网上的旅游胜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每到意动,又想起自己孑然一身,他天『性』最怕寂寞,不愿意一个人出门在外,可眼下感情正在空窗,左思右想也找不到人陪伴身边,若找汪甜,那也委实过于悲惨。
思来想去,将朋友挑挑拣拣,说白了不过是那一个人。
应肃。
假期快结束的时候,应肃提前联系了他去做造型,顺便认识下接下来专属于他的化妆师。
薛姐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全身上下就属一双手长得最好看,走起路来弱柳扶风,除刚见面就拉着徐缭来了个转圈圈且过分热情之外别无缺点。应肃坐在边上看他们互相熟悉,徐缭借镜子偷窥,与他足有一周没见,拍戏时因为忙碌倒还好些,可待在家里头实在太闲,一天能过成一年,眼神必不可免贪婪了许多。
他这点小心思本就没有遮掩的打算,汪甜低头正看时尚杂志没感觉出什么来,倒是被薛姐看得一清二楚,化妆师虽未必知晓眼前这位合作对象到底心里喜欢着谁,但艺术天『性』让他意识到自己寻觅到了至宝,便笑嘻嘻地低头说道:“我喜欢你野『性』的眼神,非常『迷』人。”
“你也十分可爱。”徐缭与他见面不过三分钟,薛姐就决定接下来要跟他共同携手一生了——当然是工作上的。
应肃向来都知道徐缭的能耐,可当面看着徐缭跟薛姐才打个照面关系就立刻蹦到了相逢恨晚,不免倍感头痛,就『揉』了『揉』太阳『穴』。
薛姐天不怕地不怕,见着崔远山都敢捏他屁股,就有那么怵应肃,因此态度接近巴结,见着人似乎有些不悦,急忙凑上脸去,甜甜笑道:“哎呀,肃哥,你是不是人不舒服,要不我这把窗户开开,让你通通风吧。”
“不用,我去开。”应肃淡淡道,“你只管照顾徐缭。”
薛姐于是又蹦了回去,转着圈打量了徐缭一会儿,颇有些娇羞:“哎呀,看照片我就中意,没诚想真人也这么好看,嘴巴又甜,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开了眼,掉下来这么个神仙宝贝,你放心,姐姐一定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迷』得瑞丰那群钱鬼死去活来,巴着你的腿跟你续约。”
“那我可就全交给你了。”徐缭笑眯眯地应他。
全程只有汪甜活生生被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受不了他们俩这么小女生式的“腻腻歪歪”,生怕待会儿两人就打算结伴一起去上厕所。
瑞丰时尚资源可以说是至今圈内顶尖的,应肃当初虽有争取,但老实说他的确没有想到对方会有所回应,他翻了翻杂志,忍不住皱眉细思了起来,星尘还没有实力拼资源,徐缭能接到瑞丰也堪称高攀,男刊每年两季,春夏跟秋冬,如果想要后续合作,这次春夏刊必然是重点。
那就只能靠徐缭自己努力了。